在诸国的战争中,魏国是最先强盛而称王的国家,但现在,它东败于齐,国都大梁完全开放在齐人的眼前,几乎要走上亡国的道路,但诸国之中,包括魏国对如今形势看得非常清楚,强吃了一个宋国之后,齐国还没有能力消化这偌大的一个魏国,甚至是说,再把和谈拖下去,不利的会是齐国,而不是魏国。
既然形势于己有利,魏国的使臣们自然不着急和齐国商议和谈的条件,几次从桓公台发过来的帛书,他们看都没看,就直接搁置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齐王田朝也不是个恪守古礼的君主,他下令把班荆馆魏国使臣所在的区域戒严,无有通报不准许踏出一步,饮食均是专人派送,没有调味,堪堪能入口,夜晚总有狗吠,难以入眠。潜台词很明显:没有考虑好,就等到考虑好再说。
这种招数对于宗庙那些要给前任君主上恶谥的大臣们可能是有用,但对他们来说,他们肩膀上承担的是魏国百年荣辱,个人一时的安逸算不上什么,而且,齐王愈是如此,他们愈是有能在齐国占得便宜的希望。
至少,燕国人所说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齐国内部正是虚弱不堪。
这日,在惯常的朝食时间之前,天色还蒙蒙亮的时辰,班荆馆的魏国馆中,主管和谈的魏国国相翟黄正与两个大夫圈定齐国扶持诸公子中得利胜算最大的那位,忽的膝下地面震了震,纸窗外的天色没有变得更亮,反而乌黑起来,应该是有一支百人以上的军队包围了魏国馆,过了会儿,有人敲门,不该说是敲门,那人撞门一次比一次力道大。守卫是没有来得及出声就被制住,只能说来者不善。
“国相,您先躲起来,在下和北门和他们周旋一二。”大夫端木反应最快,他拱手道。
“不行。我此行代表着魏国的脸面。”翟黄拒绝了。
与翟黄的拒绝同时响起的是破门声,等那队身着盔甲的军士鱼贯进入室内,一行三人都看清楚了,这些不是齐国人,短袍紧衣,七分红三分蓝,这是赵国军队。
军官模样的男子神色非常严峻:“国相大人。”
翟黄认识他,这是赵国名将廉赵的侄子,前几日才协同族人入得城来,险些被齐国人发现。不是敌人。
明白了来人身份,他一颗心放回肚中,便是不解:“整装成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国军官言简意赅:“齐国的侍卫亲军司发生了暴动,有小股匪盗流窜到班荆馆这边,现下大家都武装起来了,我接受了命令,送您到我们这边,暂时避让。”
大夫北门看着赵国军官的表情,他看起来并不是在说谎。
但怎么这齐国都城,还能有匪盗的?还能波及班荆馆的?大夫北门很是不解,他的国相大人也是一般疑问。
“是否是齐人自导自演,要逼出你们这些暗藏甲兵的使臣们?”翟黄问道。
军官摇头:“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我们早便接到齐国人要清剿侍卫亲军司蛀虫的消息,从今早的状况看起来,那些蛀虫没有束手待毙,镇压的余波也影响到了我们。”
“齐国人没有派人来保护我们吗?”
“听赶过来的侍卫亲军司的人说,堵在路上了。”
“我真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翟黄迟疑了一下才道,“但便是如此情况,将军你也不该不问守卫就破门而入。”
“为何破门而入,大人您可以出门亲自来看上一看。”听得此言,军官毫不犹豫地让开道路,伸手指向门外。
翟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钉死在走廊木柱上的一名守卫。他的脚边叠放着数名身着齐国服饰,似是平常百姓的尸体,只是手中有尖刀,表情也凶恶。
“齐国人技击之士,是诸国中出了名的,民间也好斗成风。他们应该是逃到附近被大人您的护卫发现,便下了狠手。我来时,只恐大人您遭了不测,哪里能有多余的想法。”
还有十数名救援晚了的护卫在旁边也点头,对这位赵国军官的说法表示认同:“我们先前以为是玩笑,没有当真,结果一折返,却是我等失职,没想到这几个齐国人□□爬树那么顺畅。”
赵国军官让翟黄等三人走在军队的最中间,一路上,翟黄的确察觉周围非常吵,估计这次暴动是真的。
大概过了半刻钟,翟黄就抵达了赵国馆。
“这次和谈可以取消了。”赵国使臣一见到翟黄便说,“我们或可划河为界,共分齐国。”
大夫端木和大夫北门各自把脸撇向一边,这不是他们能够随意发表意见的场合。
“所以你们和公子无浅达成一致了?”翟黄不用想也明白赵国使臣的言下之意,他冷笑,“乱的只是齐国禁军中的外军,只是一个侍卫亲军司,精锐可都没动。”
赵国使臣挥了一下手,铺展开的素绢上绘就的是齐国都城临淄的布防图:“现在临淄乱成了一锅粥,和韩国一并,我们的军士近千,那些暴民背靠的家族也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他们达成协议,昔有晋人百人亡国,我们三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他食指弯曲,指节敲在班荆馆所在的位置,然后从这里平移,顺划出一条线。这条线呈现的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形状,将齐国王宫围成了一个圈。
“你打算围攻?”翟黄再问。
赵国使臣看了一眼翟黄,对方的表情很正常,看不出一丝狂热。齐王宫要是被拿下,魏国紧张的态势立马就能得到缓解,所以他本来以为翟黄会对这个计划非常赞同才对,他思考了一下,接着说:“围攻。”
齐国陈于北部长城的军队并没有调动的消息,这些日子,只有五都之兵疲于奔命,要与殿前司的上四军硬碰硬,他们大抵是会和飞灰那样被轻松掸除,但是这种暴动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扶持最好的点,被镇压下来后,他们暗藏甲兵的事情肯定是要被问罪的,最轻也要被逐出临淄,对于他们这些以出使他国为己任的人来说,就是变相的一种自杀。
“那我等侍卫亲军司救援的人过来。”翟黄只字不提同意的事。
“担心失败吗?”赵国使臣唤人把布防图收起来,盯着翟黄说。
两位旁观,力图让自己的存在感减小到最低的齐国大夫能够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非常非比寻常,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就像他们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随时都可能割破他们的喉咙。
“嗯。”翟黄晃了晃脑袋,发现这样的动作反而加剧了紧迫后,他停下说道,“我认为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为什么?因为殿前司?”赵国使臣又使人拿过来一张素绢,上面的布防图,画得要更加详细清楚,“公子无浅会尽可能影响殿前司攻击的目标,在我们冒头之前,侍卫亲军司中那些所谓蛀虫才是需要平定的对象。他们会消耗很多实力。”
翟黄有点诧异地看着赵国使臣,他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处境下赵国人还能联系到公子无浅,除非……除非侍卫亲军司的暴动就有他们的推波助澜,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韩国人不是傻子,不会贸然参与这种计划,你是如何让他们同意的?”
“韩国人打仗又不怎么样,我只是借用了一下他们的军械器具。”赵国使臣舔了舔唇瓣,眼中闪烁的是黑不见底的幽光,“他们有几具实验用呈给齐王的攻城弩,说是想要与齐国在这方面做些交流,早几年,那稷下学宫的墨师,不是蛮有名的么?”
翟黄早几年也听说过墨师的名头,能以外人的身份得到这样的称号,是将墨家机关守城之术学至了大成,要是齐国宫城中这样的人物还能有上一位,莫说是赢,就是要输得不要太难看,也是难事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这么做。”翟黄看着这位有些面生的赵国使臣,平静说道,“你要让赵国在这场战争中冲到第一个。”
“你要赶在我们面前去送死。”哪怕自己现今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翟黄身为魏国国相的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讲道理,就翟黄盯着赵国使臣的那种眼神,大夫端木觉得就是对方拿自己开刀用作威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大夫端木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捏一把汗,结果他明显低估了那位赵国使臣心胸宽广的程度。
赵国使臣立马迎视翟黄,面露笑容:“不愧是举荐田不礼做长公子辅相的人,就知道这样让你放弃思考是不可能的事。”
这话不管是赵国使臣说出来,还是翟黄等人听起来,都十分奇怪。
撕下贴在脸上的络腮胡子,再伸手,掌心立时多了块湿巾,拭去脸上浅疤,将雪色尽染成褐色后,头戴巧士冠的赵国使臣,看那双眼,就十分飘逸灵动,她说:“一直都未有时间见面,我先做个介绍。”
“陈目夷,与尔等和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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