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惊觉而至,手脚都发了冷。
方雄两个头的死蛇,让我想起时候的一件事。
大约是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放暑假发生的事。
以往暑假,因为妈妈要工作,我白天只能待在外婆那儿。不过那个暑假,是唯一一次例外,因为外婆生病,我被送去了离家两百多公里的乡下表姑婆家。
表姑婆是我外公的一个表姐。动荡年代家道中落,辜家子孙宗亲大多失散流离,唯一还有些联络的,也就是这位表姑婆了。
表姑婆早年丧夫,仅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表舅。这表舅成年后在工地开挖掘机,还能养活自己。后来听出了大事故,挖土的时候,竟挖出地下一个跟迷宫似的的蛇坑,当下造成了塌陷,很多人受伤。表舅也摔断了腿,再也不能开挖掘机了。
因为身体缺陷,他直到四十多岁了才娶了一个同村的智力有些缺陷的女子。好容易生了一个孩子,这傻媳妇却有天犯了病,襁褓的婴孩是条鱼,愣是活生生的给丢到柴锅里炸了。
后来,这对夫妻俩都死了,表姑婆无依无靠,又心伤痛苦,实在可怜。外婆心疼她,多次去看望劝慰,两家变得和睦起来。把我放在她家去,家里人也都放心。
表姑婆寂寞多年,家里突然来了个活泼的女孩,真是打心底里的高兴,待我也是真心的好。
她的家在乡下,是早期建起来的两层楼,楼下是堂屋厨房和柴屋,楼上有三间卧房,一间是她的,一间给我住。另一间一直牢牢的锁着。她,那是以前表舅和表舅妈的住处,他们死了,就一直锁着了,留个念想。我那时候不过十岁,哪里懂得那么多,只是乡下热闹,村子里的孩子又多,成天爬山摸鱼,还会地里摘蚕豆,剥玉米,烧烤着吃,想在想来,想不是那件事,这该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到表姑婆家一个星期后,这天村里的张贴栏贴上了一张巨大的彩色宣传海报。
“飞梦杂技团”将于七月八日在田谷地坝场表演,五元一张门票。围观的人很多,我扬起脖子才能看清那张海报的宣传图。
左上角是一只柴狗,正在跳火圈,右上角是好几个穿着泳装跳舞的女人。左下角是一个没有手臂的男人,光着上半身,用嘴喊着数条蛇。右下角则是一些什么魔术表演,训马表演的和一般的马戏团杂技团差不多。
倒是构图正中的一张照片引得我的好奇。那是一个穿着泳装的女人,那女人泡在水池里,身材姣好,身体上缠着一条黄金巨蟒,那蟒蛇就有两个头,配字就是“美女与双头蛇”!
许多围观的人都这杂技实在无聊,记得有个有些见识的村民,他去过上海,去看过人家那儿的马戏团,都是外国人,什么走钢索,驯狮子驯老虎的,而且跳舞的美女一个个身材修长穿得少得不得了,哪会穿这种泳装,人家那才是精彩。什么“双头蛇”美女的,都是唬人的,老早以前就曝光了揭秘了,都是造假的。
村民们大多很认同那人的话。
的确,即便是我时候,也是家家有电视的改革开放红火时候,这种过时了很久的巡回杂技团早已没了市场。想必,这“飞梦杂技团”还想着能在这种乡下赚点稀罕,恐怕也是一曲凉凉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演出那晚却并不是这样。
伙伴们似乎都邀约着要去看,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我拗不过他们,就回去跟表姑婆提了,表姑婆却很轻松的就给我十块钱:“去看热闹吧,再买点橘子水和花生脆。”
来到田谷地坝场,那儿早早就搭起了一个蓝绿相间的圆形棚子,顶端还绑着一条灰棕色的很长很长的飘带,写着“飞梦”两个字。门还搭了一个木桌,旁边立个牌子写着“售票处”。早已经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了。
卖票的是个很矮的男人,脖子也非常短,几乎就像是头被直接搁在了肩膀上一样。圆顶棚子门,还站着一个瘦长瘦长的女人。她穿着红色的旗袍,涂着很厚的脂粉,嘴唇非常厚,非常宽,是血红色的红。她倚在门上,懒懒散散的售票。
我们跟着排上去,正好到我这里的时候,竟然被告知,没有票了。
我正失望,看着伙伴们齐齐进去。自己则只好在门等他们了。
这时,门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闻到她身上有脂粉混着泥土的味道。
她拍着我的肩膀:“别走啊。待会就能进去了。”
我挠挠头,看着她裂开一张巨大的嘴巴,笑嘻嘻的,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竟然连眼白都看不见,只有一团黑色的眼珠。我很害怕。
“可是没票了了啊。”
她笑嘻嘻的:“马上就有了。”
她话刚落,就看一个老头灰溜溜的跑了出来。后面有三个穿着黑衣的大汉狂躁的轰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什么“叫你个老色鬼不安分,竟然还去后台偷窥”。那老头捂着脸,也不敢抬头,就知道拔腿就跑。
“看,这不是有了票了?”她站直了身子,掩着嘴狂笑着。
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心下更是害怕了。可一想到伙伴们在里面,也顾不得,就给了钱,钻进了棚子里。
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很黑,酒味,烟味,人的汗臭味,体味都充斥着气闷的空气。我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节目还没开始。环形的观众席里开始吵闹。
忽然一束追光在中央的圆形舞台亮起,一个穿着老气的燕尾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举着麦克风大喊一声:“各位观众,各位观众,请静一静,静一静。我们飞梦杂技团今晚的表演,现在开始,首先是大家最期待的第一个节目,魔术表演。”
一阵老式的迪斯科音乐被一个破落的音响放了出来,震得耳膜生疼。这第一个节目没开始,已经有些年纪大些的人受不了先离开了。
我捂着耳朵朝门去看,那个瘦长的女人依然倚在那里,一个个的看着离开的人,嘴角裂得很大的笑着。
她似乎看见我也在看她,那双眼睛再次和我对视,看得我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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