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平日死人一般寂静祠堂,开始有人打扫卫生,摆放桌凳,一场大忙碌。
晌午时分,祠堂里飘出肉的浓郁清香味,传出了小孩要吃的哭喊声,暴发着阵阵大人的欢声笑语。
村干部一桌,是摆在戏台上,特显眼。用什么语言、文字,都无法形容村干部们因为兴奋、得意过度,扭曲的脸。
酒过三杯。
突然,戏台上响起了清脆敲锣声:锵。锵。锵。
三声锣声响过,响起吉景生声音:“大家静下来,锋涛有话对大家说。”——哈哈哈,吉景生替代高阿大敲锣,还真是蛮合适。
顷刻间,祠堂一片寂静,连小孩子放进嘴的肉同样不敢嚼了。
文质彬彬往戏台前一站,郁锋涛目如耀星,声若金鸣:
“乡亲们,有人说我——锋涛黑心肝,可是我心肝再怎么黑,照样黑不过有的人呐。”
“三天前,后发和一生给我送来三千块钱。一千五呢,要我当乡亲们面前,把它交给村委会,说是村里拉电每家出的一千五。另外一千五,说是送给我——锋涛的功劳费。”
“乡亲们,但是我——锋涛在村里没立下一寸功劳啊,哪敢心肝黑到这等天地不容地步,何德何能敢独吞下这一千五百块钱?”
“今天,我——锋涛借花献佛,用这一千五百块钱摆了这顿乡亲宴,请了大家,来向村人洗刷对我的污骂,我——心肝不黑,两手干干净净,不沾一分赃钱。”
只感觉天掉巨石砸中了他们的头,村干部喉咙片刻间被肉卡住,喘不上气,一张张脸绿得跟苔青一样。见势不妙,他们想鞋底抹油——溜了。无奈,四周通道被身强力壮后生们堵住。
迅电不及眨眼之势,从口袋抓出一千五百块钱,郁锋涛正气凛然,愤慨道:“现在,我当着乡亲们面前,把这拉电出的一千五百块钱,亲手交到高森林书记手里。”
“狗杂种,一群吃人血畜牲,想出这么毒的手段,榨取我们的血汗钱。”
“猪狗不如的东西,吃我们的血汗钱吃到肚子烂掉。”
“心肝这么黑,要断子绝孙。”
“哈哈哈……”
“吃,吃,吃。大家吃。是锋涛请我们吃的,干么不吃。”
……片刻间,有人喷肉,喷酒;有人谩骂不止,把村干部十八代祖宗骂了;有人埋头大吃,疯了一样;有人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不停颤抖,眼睛直盯着桌上的肉……
不知什么时候,高一生一头栽倒倒地,吓昏不醒人事,他晓得自己蚊子叮了大象——闯祸大了,因为这条妙计是他想出来。
一席乡亲宴,彻底把一伙村干部黑心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信誉扫地,老百姓对他们已经无信赖可言。
胸襟狭隘、目光如豆闹荒人,并不感激郁锋涛,在他们眼中,郁锋涛不是为了乡亲,他是为了斗倒村干部。
闹荒人就是这种自私狭隘,恩将仇报心态。
不说别人,拿郁锋涛邻居郁正丰父子五个来说吧,日子好过了些,过年过节,彭淑娟母子俩没少照顾他郁正丰这个堂伯伯,这父子五个却趁他们母子不在家之机,侵占她家房子滴水沟,搭建一个寮子,把寮子伸到她墙壁上。下雨天雨水浸泡土墙,长久下去,墙会倒塌。他们父子把自己房子墙保护好好的,一点不损害。
必定是堂伯伯,郁锋涛不想跟郁正丰父子关系搞僵,乡亲宴之后,郁锋涛把母亲叫回家,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
到家,看到那情景,彭淑娟气到吐血,郁正丰父子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当场跑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彭淑娟说了一大堆道理。
仗自己男儿多,势力大,彭淑娟仅郁锋涛这么一个独子,郁正丰不但不理睬,到后来还蛮横放出横话:“不拆,你又能怎样?你们家滴水沟本来是我的,是锋涛爷爷当年向我阿爸借的。这事,你老公清楚。”
天下最毒之心,莫过于拿死人作证。
这事换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昨天,彭淑娟忍不住心头痛恨,跟陈琴玉痛斥郁正丰父子不是人,欺负孤儿寡母。
——咳。听完彭淑娟的痛斥,陈琴玉长长哀叹一声:“淑娟婶呀,我们寡妇尽是受人欺负了呀!”随着一声哀叹,陈琴玉眼里汹涌一股辛酸、苦楚泪水,也向彭淑娟痛斥高森林、徐水龙这两个畜牲对她的欺负。
年前,徐水龙这个无赖在地里看到寡妇——陈琴玉一个在给菜浇粪,见四下里无人,陡然起邪念要强奸比他老婆漂亮多的陈琴玉。
气愤之下,陈琴玉舀起一瓣粪便泼了过去。
被泼的满身是粪,徐水龙怀恨在心,当天夜里偷偷摸黑跑到陈琴玉地里,把陈琴玉的菜毁掉。
一个寡妇人家,要养一对才八岁和十二岁儿女,在闹荒这个穷山沟,陈琴玉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徐水龙居然……
母亲对他说了这件事后,郁锋涛义愤填膺,仇恨难抑。想当初他仅仅剩下三百多尾鱼,还遭到徐水龙这个无赖下了毒,他下决心要好好惩罚徐水龙这个无赖,为村里除掉一大祸害,替陈琴玉这个苦难寡妇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一夜间,村里刮起一场风暴:郁锋涛要养龙虾。
听说福州的活龙虾一斤卖到一百多块钱,闹荒人越发嫉妒、眼红,蠢蠢欲动。可是他们也只能心头里嫉妒、眼红,因为谁也没能力养龙虾。福州又那么大,除郁锋涛外,没人去过,路途又遥远。养龙虾可不是扎芒花扫帚,万一养的龙虾卖不掉,咋办?
暗地里,郁锋涛叫吉景利、吉景生、龚寿财、龚寿富四个人悄悄到田里抓一些小虾,放在家里养着。然后把原来养鱼的鱼塘胡乱修整一番,这次聪明的还扎上篱笆……
自从大智慧导演一出乡亲宴妙计,好好修理了一伙村干部,郁锋涛成了村里青年人眼中大英雄,更多青年男女聚在他屋里。
三天后,鱼塘搞好了,晚上一帮青年男女到他屋里看书,等大家回去时,郁锋涛把平日里几个最贴心的留下,将大门拴上,神秘兮兮把众人叫到房间里。放低声音,郁锋涛像个导演在给演员讲戏,如此如此这般对大家作了一番细致周密安排。
过了五天,中午时分,李秋香跑去跟郁锋涛说,徐水龙刚刚到祠堂大门口玩。
得到情报,郁锋涛、李秋香马不停蹄跑去叫来了龚寿财、吉景生和李椰分,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行动起来。
十分钟光景,吉景生、李椰分抬着一个大尿桶,郁锋涛自己则提着一个小水桶走在后头,优哉游哉朝祠堂大门口走去。
当吉景生、李椰分一到人群面前,早在人群里头的龚寿财突然大叫一声:“景生,椰分,你们两个太丢人了吧,一尿桶尿,还要两个抬。”
听到龚寿财叫声,吉景生、李椰分慢慢把大尿桶放在地上,吉景生放开喉咙气呼呼怒斥:“小鬼,你想喝尿,到我家去吧。睁大你狗眼看看,这大尿桶里的是什么?这是龙虾苗,你知道不知道?你看,锋涛还提着一水桶呢。我们这是帮锋涛把昨天刚买回的龙虾苗放到鱼塘里去养。”
声音刚落地,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奔到徐水龙跟前,猝不及防“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没商量即四巴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狗东西,我叫你瞪眼,我叫你瞪眼。”
腊月里遇见狼——冷不防,徐水龙挨了重重四巴掌,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心头冒火,晃了晃两下头,还手打吉景生。
见状,龚寿财、李椰分不容分说,上前拦住他,龚寿财愤怒大骂:“水龙,人家景生跟我说话,关你屁事呀,你去瞪人家,还讲不讲理?”
这时,吉景生折身操起了抬大尿桶的木棍,挥起来,劈头盖脸朝徐水龙脑袋打下去。
吓的,猛抱着头,徐水龙大声叫嚷开:“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叫嚷的同时,徐水龙顾头不顾腚赶紧往人群里钻。
“哈哈哈……”一阵虚惊后,大家张望吉景生、李椰分抬着大尿桶,龚寿财提着刚才郁锋涛手上水桶,往郁锋涛鱼塘走去,不由得哄堂大笑。
这一头,郁锋涛四个人乐悠悠抬着龙虾上鱼塘——欢天喜地。
最得意的人当然是吉景生,这种白白打人的事,他巴不得多几回。瞧他样子,心头喜得快要疯癫了,走起路来简直在跑,他后头的李椰分是被拖着走,叫苦不迭。
心头乐得哪顾上李椰分,吉景生笑咧咧对郁锋涛说:“锋涛,你从今天起,多想些办法,让我多打几回水龙这个无赖。”
被吉景生的憨态逗乐了,但是郁锋涛还是严肃警告吉景生:“景生,我们今天是迫不得己打水龙这个无赖。打人不是甚么好事,你不允许再乱打人了。”
趁后头跟来看热闹的人还没有赶上,郁锋涛他们赶紧把龙虾苗倒进了鱼塘里,把篱笆门关上。
等到后头跟上来的人瞧热闹,郁锋涛他们这边一切就绪,围在篱笆外头,观看鱼塘,一边谈笑风生。
闹荒的春天还残留着冬天寒冷。
夜里九点钟,已经没几个人不钻进被窝里呼呼呼睡大觉了。
几声狗叫之后,村西头亮起一把手电筒光,手电筒光飞快往郁锋涛鱼塘方向移去。
当手电筒光刚移到篱笆口顷刻,“哎哟——”一个尖叫恐惧声划破寂静夜空。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