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子瑜回了学校,刚一进寝室。猪猪从床帘里伸出乱蓬蓬的脑袋,迷蒙的双眼在看到彦子瑜的手臂的时候,瞬间睁开。
“我的天,你胳膊怎么了!?”一边问着一边反身叽里咕噜下床跑到彦子瑜跟前。
彦子瑜笑了笑,“就是不小心骨折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那也太不小心了,咱们拉琴的就靠着这手吃饭呢。这一骨折,没个两三个月好不了。马上就毕业了,会不会影响你毕业啊?”
还在迷迷糊糊睡午觉的小圆,听见声音便起来了。一听说彦子瑜胳膊骨折,人也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彻底清醒的时候,猪猪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啊——我可怜的小瑜瑜,来妈妈抱抱,抱抱手手就不痛了。”说着伸手就要把彦子瑜抱怀里。
旁边的猪猪直接提起小圆的衣领子把人往后扯,“你够了啊,小瑜的胳膊都伤了,你还想着占便宜。这四年了还嫌没占够啊?”
说话间,另一个人也回了寝室,看见彦子瑜的右胳膊挂在脖子上,诧异了一下也没问,轻轻嗤笑一声便转身又离开了。
“欸!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猪猪看不过去,想要拦住。
彦子瑜赶紧阻止,“猪猪,你别……她心情不好就别招惹她了。”
“不是,你看她什么态度啊。平时看见我们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既然那么嫌弃我们,有本事住外面啊。”
“她不也就这段时间这样吗?等缓过去就好了。缓过去就好了。”彦子瑜赶紧拍拍猪猪,把人给哄回去。
彦子瑜仔仔细细和两个人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彦子瑜,“小瑜,你……”小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到一半便咽了字。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没事儿,现在事情都解决了。等我的胳膊好了,可以继续拉琴。不影响我毕业。”
“嘛,从时间上的确是不影响。只是……你……不伤心吗?”猪猪小心翼翼地问道。
彦子瑜闻言顿了顿,“嗯……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先去找一下老师,吃完晚饭再回来。有需要带的吗?”
“不用了,你都这样儿了,我们还让你带东西,那我们的脸还往哪儿搁啊!”小圆赶紧摆摆手,“你自己吃完了就成,不用管我们俩。”
“那成,我就吃我自己的去了。要是你们需要带东西,就给我打电话。”
“嗯嗯,你去吧。喝点食堂的牛骨汤,这个有营养。”
彦子瑜哭笑不得地应下,自从胳膊骨折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要求喝骨头汤。其实这个东西对恢复手臂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顶多是心理作用而已。
且不说导师看见彦子瑜受伤的右臂是怎么样的叹气,彦子瑜和导师说完毕业论文和毕业汇报演出的事情便去了食堂。
因为右手现在还不方便,只能手指简单动一动,再多的就不成了。所以彦子瑜还是尽量挑粥喝,一边喝粥一边翻看徐老先生的口述史。
正看着,对面就做下来人了。“我之前一直不服气,凭什么你就能保送。现在,我服气了。”
彦子瑜抬头看过去,正是自己那最近气儿不顺的室友。“蓉瑾,你……”
“我老早看你就不顺眼了,师承有那么重要吗?明明我拉琴也不比你差。你不就是有个有名气的爷爷吗?所以大一开始我就跟你叫着一股子劲儿,不管你做什么,我也要去做。你去德云社拉琴,我就去更大更好的剧团。”说着蓉瑾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彦子瑜。
“不过,我现在想通了。有些方面我确实不如你,在拉琴、练琴上,我忍不住想要偷懒,也确实偷懒了。拿不到保送也是理所应当。如果换做我是你,胳膊要是受伤了。可没这么大的心还能吃饭看书。”
“嗯……”彦子瑜一时之间不知道蓉瑾是要安慰自己,还是要嘲讽自己。
蓉瑾没等彦子瑜张口继续说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虽然没考上研,但是我进了北京京剧团了。今年我会继续考,总有一天我一定超过你。”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到了彦子瑜面前。
临走前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可要好好保护你那宝贝胳膊,我可不想还没超过你,你就废了。”
这人,明明关心还嘴硬。彦子瑜笑着摇摇头。
因为周六《阎瑞生》就要开演了,这一次不光是麒麟剧社的班底,还有八队的一群人。人多就意味着要增加排练的次数。更何况八队的人平时都是说相声居多,跟唱戏肯定是不一样的。
彦子瑜挂着右胳膊和弟弟到了三庆。郭老师一看见彦子瑜就心疼得不行。
“丫头啊,你这胳膊还疼吗?”郭老师皱着眉问道。
“您放心吧,我这胳膊早就不疼了,医生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拆开板子,做恢复训练了。”彦子瑜赶紧说道。
“师父,您别听我姐的。她在家老偷偷趁我们不注意,自己在那里活动。我们说了好几次都不听。”唐九明见着自己的师父就开始告状。
郭老师忍不住皱眉,“那这可不行,该听医生的话就得听医生的。你看看小辫儿,不听医生话,去年还是前年来着?那脚里头的钢钉就扎破了,又重新做手术遭一茬儿罪。回头你不听话,有你受的。”
“我看看你那胳膊和手现在怎么样了?”陶云圣闻言也走过来,轻轻伸手拉起彦子瑜的右臂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
“怎么样啊?”郭老师在一旁问道。
“除了感觉她的右手使不上力气,倒是也没大问题。”陶云圣一边捏着彦子瑜的右手一边说道。
郭老师点点头,朝着两人说道“正常,小辫儿那会儿恢复期的时候,左手不也是使不上力气吗?等再过段时间,让骨头再多长长,别急着提重物、拉琴。咱不急在那一时。啊,孩子。”
彦子瑜赶紧点头应下。
陶云圣见师父问完话,便拉着彦子瑜到另一边,“你拉我过来干什么?大家还在那边儿等着呢!”彦子瑜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练琴来着?”
“我没有,你别听小辰瞎说。我就算再着急,也不会现在就不要命的拉琴,万一要是二次骨折,那我彻底不用拉琴了。”
陶云圣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点了点姑娘的脑门儿“你呀!知道就好。”
“先不说这个。我最近重新看师爷的口述史,里面儿好多东西之前都被我遗漏了。现在再看一遍,感觉很是不一样。”
“师爷,哪位师爷?”陶云圣疑惑地问道。
彦子瑜赶紧解释,“徐岚沅,徐师爷。师爷之前为梅兰芳大师、谭鑫培大师还有杨小楼大师操琴,书里讲的都是他平生操琴的经验。现在再看一遍,突然觉得以后我们的戏里,也可以按着规律往里面加点儿新的东西。”
“啧,要不说还是出身世家呢。这随随便便一位师爷就是梨园行里的老前辈。”陶云圣忍不住咋舌。
“我们家算什么世家,家里就我和爷爷是操琴的。拢共也就两代人接触这一行儿。”说着左手轻轻摇了摇陶云圣的手,“我是说认真的,以后的戏真的可以加点儿新的东西进去。”
“你怎么改?老一套的东西都已经成为了定式,改动一下儿,整个板式、调子可能就变了,改好了还好说,改不好你还不得被人骂死?”
彦子瑜摇摇头,“我也没说一下儿就改,只是有一些唱段的曲调板式,可以试试调一下。去年《将相和》花脸改老生不就还挺成功的嘛。”
陶云圣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不着急,等你胳膊好了。咱们慢慢儿来。”
“那边儿那俩人,别咬耳朵了,赶紧过来!人到齐了,咱该说说戏了。”郭老师喊道。
“唉,师父,我们这就来。”陶云圣一边应声一边拉着彦子瑜过去。
“丫头,我听九明说你现在虽然拉不了弓,但是现在还能吹笛子?”郭老师问道。
“对,我虽然右胳膊动不了,但是手指还能动,不受影响。”
“那你这样儿,这个《阎瑞生》本来以前也是南派的戏,这次在里面加了好几个唱段和过门,得用到笛子,你要不担一下这个吧。一开始本来想安排你武场的,但是这戏文场还挺重要的。用到笛子的段落也不多,你那胳膊也不至于承担太多压力,就当是做康复训练。”
彦子瑜被郭老师的说法给逗乐了。旁边儿杨九郎也跟着哏儿哏儿乐,“师父,人姑娘手没废。怎么听起来,不像是胳膊骨折到像是手骨折了啊?”
“那是你那么想,师父没那意思。”旁边儿李九春接茬道。
郭老师没理会这俩人,看着彦子瑜“丫头,吹笛子你没问题吧?这里边可好多都是昆曲牌儿过来的。”
“我可以的,小时候最开始学的就是笛子,虽然不如京胡精通,但是一直都有练习。您放心,我一定努力不给您掉链子。”
“嘿嘿,成,那我可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撑不住可不许逞强!”郭老师一拍桌子,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彦子瑜应下归应下,可她也不是空口开支票。回家便拿着曲笛和曲谱直奔天桥的广场,这里空旷人少还不扰民,顶多有几位去德云社或者天桥艺术中心看剧的观众路过。
重新翻看笛子的曲牌,挨着牌儿地吹了一遍。把几个吹得不太熟,或者因为气息不稳导致有些发飘的段落反复吹了几遍。这才换了《阎瑞生》的戏本,合着曲谱一一对应上。按着整出戏的脉络,重新吹奏一遍。
彦子瑜这边一个人一点一点练,旁边儿有位遛狗的大爷站住了脚,在那里侧着耳朵听。“姑娘啊,你这吹得倒是没错。可是……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彦子瑜正练着,大爷忍不住说道,“你看,刚才你吹的是《万年欢》对吧?这胡琴的曲牌,用笛子演奏本来就吃亏,你这气儿就必须顶住了,这吹出来才有股子气势。现在你倒是调子没错,可是感觉却不对。”
彦子瑜闻言停下来,“嗯……叔,那我应该怎么办。”
大爷招招手,“丫头,你看我。”说着大爷双腿与肩同宽站好,不断深呼吸。最后憋足一股气儿,慢慢吐出来,一直到整个身子蹲下来呼不出最后一丝才算完。
“你这样儿做几遍,再去试试,保证效果不一样。”
彦子瑜看着半信半疑,但是人家既然教了,那便试试吧。姑娘学着大爷的样子深呼吸了几次,最后呼出一口气。
等这一套做完,彦子瑜拿起曲笛又试了试,果然气息变得稳了不少。
彦子瑜不由得惊讶,“叔,您这个方法是为什么啊?怎么感觉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呢?”
“嘿嘿,这可是我多年吹笛子的经验之谈。我跟你说,吹笛子的确要看这人的肺活量,但是这东西不光靠天生,它里面是有技巧的。你把这个学会了,吹什么都不成问题。我看你吹笛子这架势,学了很久吧?”
彦子瑜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没有很久,我启蒙是笛子。但是主学的是京胡,所以这笛子就……”
“嘿!好家伙!丫头,今儿算咱俩有缘,我以前就是在文场里投给人家吹笛子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你说道说道这里头的讲究。”大爷一拍手,吓得脚边的狗狗一个激灵。
“呀!那敢情好,可我这算不算是偷师学艺啊?”彦子瑜笑着问道。
“嗐,都说了咱俩有缘。不妨事儿。”大爷大手一挥颇为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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