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黄初七年》第9章 左牵黄

    一早听闻恶犬落魄,何晏暗地里幸灾乐祸,没在曹丕面前表现出来。
    他心里想着: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哼哼,大仇得报。嘴上说道:“哎呀,怎么伤成这样了?”眉头微微一锁,捂住心口,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圣父样。
    这拙劣的演技曹丕看在眼里,已懒得吐槽,“同类所伤。”
    “是不是你去撩人家小母狗挨揍啦?”何晏蹲下身,与恶犬对视,“这是被群殴了吧。”
    恶犬忧伤:……汪,为毛你也在。
    何晏仿佛心灵感应般愉悦地回道:“汪,哈哈,没想到吧,惊喜吧,我也在。”
    只惊不喜。恶犬心生绝望,哀求地目光移向曹丕。
    “依照抓痕和咬痕来看,”曹丕缓缓道,“应该有三只狗,其中一只黑毛。”
    何晏被曹丕的观察能力折服,抬手点了下狗头,“哇,一挑三,你可真厉害呀。”语气里洋溢着调侃,完全没有装圣父的自觉。忽而瞥向曹丕,急忙绷住脸,后知后觉道:“我没在笑,很同情它的。”
    曹丕道:“嗯。”
    何晏莫名:嗯,嗯是什么意思?他不会认为我没有同情心吧。
    曹丕见他一脸的纠结思考,忍不住温声补充:“我知道的。”
    何晏放下心来,也回:“嗯!”
    恶犬无比心塞的在这两人之间找寻存在感。
    这狗是很常见的田园黄毛,唯有五官周围、四只脚和尾巴尖是纯黑色,肚皮上带点白,长相端正,寻常人家养来看家护院,据说性格温顺忠诚,十分聪明。眼前这只,显然无主。
    在何晏印象中,这狗虽说常年流浪在外,干瘦如柴,但狂奔起来精神抖擞,勇猛矫健,那耀武扬威的叫声更是让人肝颤。
    此时,奄奄一息地倒在门槛边上,却是反差极大,可怜极了。
    它身上布满伤痕,伤口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很像与同类打斗挣扎时留下的抓伤,后背棕黄的毛被咬秃了一大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正渗着血,左耳也有咬伤,牙印都还在,流下的血淋到左边眼睛周围,致使左眼被腥稠的血水糊住睁不开,只剩一只乌溜溜的右眼哀伤地眨巴。
    除此之外,狗腿骨折严重,难以想象它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侥幸从对方的围攻下逃走,并忍受一身伤痛,艰难地拖行伤腿,来到曹府后门寻求帮助。
    这狗身受重伤,依然双标至极。它用仅能睁开的右眼扫向何晏,无动于衷,继续瘫倒装死。见曹丕来,竟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尾巴,喉间发出低落难耐地呜咽声,明显在讨好加卖惨。
    何晏鄙视:心机狗。
    “怕血吗?”曹丕问。
    何晏一愣,没想到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不怕。”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怕血。
    曹丕温声道:“那就好。”
    “救它?”何晏见这狗沦落到这步田地,心生快意之余,也生出些许真切的疼惜,他不至于见死不救,之前那剁狗头、炖狗肉的想法早已抛之脑后,他看向曹丕,“怎么救它?”
    曹丕问:“你不是不喜欢它?”
    “我是不喜欢它。”何晏笑着道,“我因它吃了苦头,也因它遇见你呀。”
    回想起来,如若没有遇见这只恶犬,何晏应当揣起肉馅面饼,在风雪中撑起伞不疾不徐地漫步回家,曹丕应当练罢刀剑,转身回房读书习字。再以后,两个人也许会有交点,也许永远不会有交点。
    何晏心里认为,遇见曹丕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胜却被狗追上树的不幸。
    因此,再看这只狗,也就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再说了,它来找你,是信任你,是知道你会救它,没办法,你是好人嘛。”
    何晏倒是想抚摸狗头,一笑泯恩仇,可这狗不情愿让他摸,一副小气谨慎的样子,他心道:嘿!这狗!我偏要摸!不仅摸,还避开狗耳朵上的伤口,朝脑袋上用力撸一大把,撸得一手、狗毛。
    何晏面不改色地拍掉狗毛,直起身,“走,我们救死扶伤的子桓哥哥,带它去医馆吧。只能你抱它了,它很不愿让我碰。”其实这狗鲜血淋漓的脏样子,他十分嫌弃,也不愿抱。
    曹丕敛起长袖,俯身抱起狗,“走吧。”
    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何晏看着这样的曹丕,越发觉得心里有只不安分的梅花鹿,撒开蹄子四处乱撞,恨不能一头装死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气,安抚住梅花鹿,跟到曹丕身旁。
    福宁街有处没挂牌子的医馆,从外往里看去,特别简陋,极其不正规。
    何晏初次来时,甚至疑心店里的药材是否齐全,是否安全。
    没办法,实在太像黑店了。
    坐在柜台后面埋头分类药材的老先生名叫华佗,站在门前双手叉腰的小徒弟名叫吴普。
    华佗,字元化,号称“神医”,他倾尽一生钻研医术,不求功名利禄。有关他年轻时云游四海、各地行医的事迹多如天上繁星,为世人争相传颂。何晏曾问他哪些经历是真、哪些是假。他回:“真里有假,假里亦有真。”寻常的治病救人,总能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神化。
    于是神医总能摊上事儿。
    曹丕抱着狗与何晏共同见证了一场无理取闹的踢馆。
    医馆门外的长街上摆放一口薄皮棺材,以此推断,这赶来医闹之人是许都有头有脸的人家。现今这世道,天子脚下曹家镇压,尚有安稳地,寻常人家没命在,索性破布烂席随意一裹,直接扔进城郊乱葬岗,哪里还有闲钱买棺材。这口薄皮棺材上摆着两盏油灯,青天、白日,摇曳着昏黄的光点,配上闹事者嘹亮的哭号声,显得格外诡异。
    神医没出面。
    小徒弟吴普气势汹汹地挡在门前大声道:“你家老头送来之前就已经死透了,这还怎么救?先生是大夫,不是神仙,若想求得长命百岁,劳烦去庙里烧香拜佛、积德行善。有这功夫在医馆门口闹事,倒不如早点送你家老头入土为安,换得来生安宁。”
    何晏心道:以前没看出啊,这小徒弟嘴皮子很溜啊。
    医馆斜对面是间猪肉铺子。五大三粗的杀猪壮汉徒手提起一块猪腿肉摔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哐当剁碎,接着提刀喝道:“有胆再闹事,我这把菜刀就不是剁在猪腿上了!”
    恶犬听闻剁肉声,立马化身小可怜,使劲往曹丕怀里缩。
    曹丕轻声道:“不怕。”
    何晏冷哼:呸!胆小狗。
    曹丕对他道:“你也别怕。”
    何晏冷笑:“哼!我怎么可能怕!”
    闹事之人挺直胸膛朝杀猪壮汉叫嚷:“关你什么事!杀你的猪去!”
    杀猪壮汉浓眉一凛,猛地挥出菜刀,菜刀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嵌入棺材板上。
    闹事之人两腿一哆嗦,不敢惹了,命人扛起棺材,拔腿就跑。
    杀猪壮汉啐道:“妈的,老子的菜刀!”
    踢馆事件以武力镇压告终。
    何晏走上前朝吴普微微一笑,“小徒弟,早上好呀。”
    吴普冷冰冰道:“你来看热闹呐。”
    华神医探头出来,“阿晏来啦。”这位神医年过半百,糙乱的白胡子遮住半张脸,头戴素冠,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气质上含蓄儒雅,仙风道骨,实则,“阿晏,快过来让我吸一口,有小美人在,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管用,这不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也不痛了。”
    何晏:没错,老色痞了。
    吴普吃醋生气,狠瞪了何晏一眼,“师傅,他来医狗。”
    华神医见曹丕抱狗进门,不禁以怀疑的目光扫射过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是来踢馆的吧。“在下只医人呐。”
    何晏便问:“医人医狗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吴普狠瞪过去,“人命关天,人都医不过来了,哪还有工夫医狗。”
    何晏看向四处空荡荡:“……没看出你这有病人呀。”
    吴普羞恼:“还不是被刚才那拖着棺材过来踢馆的混蛋闹的!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曾有位孕妇,一尸两命,被家里人装进棺材拖去埋了,送葬途中遇见先生,先生开棺救人,保母子平安。这还真就效仿起来,把死透的老头装进棺材里拖到店门口,这让我们怎么做生意。”
    “世间生死皆有定数,强求不得,怎么总有人看不清呢。”华佗眼底流露着淡淡的悲悯,不由得叹了口气,提起眼皮看向曹丕怀里的狗,“这狗死不了。阿晏,你来给我当学徒,我就破例医它。”
    何晏:“你别没完没了了。”
    “我不让你做事。”华佗趴在柜台上,试图讨价还价,“我把你摆在看得见的地方。”
    何晏想翻白眼:这老色痞一如既往把我当花瓶。
    曹丕面无表情地把狗往柜台上一放,连着银钱一并放上,道了句“多谢”,牵起何晏就往外走。
    “哎?狗!”华佗被这波操作震惊了,他一脸卧槽的与吴普对视,“他、他这是道德绑架吗?”
    吴普也很蒙圈,“是、是吧。”
    对付老色痞绝对不能磨嘴皮子,就该利用他那颗医者仁人之心,实施道德绑架。交钱交狗,他自然会医治,交狗不交钱,他同样会医治,何必多此一举。
    何晏大笑,“你这样也可以?”
    曹丕的眼神扫来,仿佛在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难不成你想继续跟他磨嘴皮子,最后磨去当花瓶摆件?何晏当然不想了,他肯定道:“你真棒!”
    跟曹丕在外游荡,通常是何晏带路。
    何晏发现,曹丕对许都的大街小巷是真的非常不熟,走过的路完全不知该如何原路返回。他笑了笑,便也了然,初见那天,故意带他左转右拐,应当给他招来不少麻烦。
    晚上还是老套路,曹丕一回生二回熟,自觉地念起诗文哄何晏进入梦乡。
    早起也只在敲门过后,笔直地站在门外等候,倒是何晏惊奇道:“你怎么不进来了?”
    曹丕理所应当地回:“非礼勿视。”
    好吧,是何晏说过的话,无法反驳,只能装模作样地让他背去家宴,听他用悦耳的声音讲述家宴上的注意事项。
    其实何晏在曹府不受约束,也没什么注意事项,就是想听曹丕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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