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黄初七年》第8章 左牵黄

    晨雾弥漫,清景微凉。
    以往这个时辰,曹丕在后苑练剑,何晏八成还在睡梦中翻滚,二成起床吃早饭。缘分恰是奇妙的东西,让曾经一面之缘的人再度来到身边,让两条仿佛不可能相交的线缠绕凝结。
    何晏无比得意:是我想方设法挣回来的缘分。机智如我。
    豪门大户的府邸有碧瓦朱甍,亭台楼阁,有山光如淀,湖光如练,也有庭院幽深,九曲回廊,弯来绕去,实属复杂。侍女们二三结伴,缓步而行,环佩叮当脆响,敲醒晨起的第一缕佳音,浅淡的脂粉香气便在擦肩而过的刹那萦绕在何晏鼻息之间,顷刻消散如烟。
    曹丕背起何晏,步履稳健,绕开低矮的长枝瓦檐,把他护得周全。
    一路走来,错开晨露,没有一片叶子沾染上身,何晏忍不住问:“你待人都是这般细心?”
    曹丕行事随心,没有刻意为之,便回:“不知。”
    “不知?”何晏纳闷,“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该回答是或不是吗?”
    曹丕想了想,尚未开口,何晏已经了然,“莫非从来没有人靠你这么近过?”
    曹丕回:“是。”
    何晏心上暗喜:哇,我是第一。却依然感到奇怪,“为何?”他不觉得曹丕是莫挨老子的类型。
    曹丕:“长相。”
    “很帅啊。”在何晏看来,帅炸苍穹,只是有些高冷罢了。
    “随父。”
    长相随父,非必然之因,却是无解之题,足以让曹家兄弟避之不及。
    何晏没忍住,下巴垫在曹丕肩上,一歪脑袋哈哈大笑。
    曹丕无奈地托住他的膝弯,心情受他感染,跟着明朗轻快起来。
    何晏心知肚明,凭借曹丕的家世地位、容貌气质和才情见识,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般惊世卓绝之人与旁人交往,除却利益相关,便只管乐意或不乐意。偏生何晏就是那个例外,他从青槐树上一跃而下,毫无预兆地落进曹丕的心墙里层,没有前因,不计后果。
    曹丕想着:你是有多厉害呀。
    有多厉害需得另说,何晏找存在感的技能绝对点满。
    趴在曹丕后背,何晏按捺不住撩拨的心思,满心欢喜地享受这独一份的纵容和体贴。
    他朝曹丕颈间深吸一口,调笑道:“子桓哥哥,你身上涂了什么香?闻起来像草木一般清爽。”一会儿挑起曹丕的一缕发丝捏在指尖把玩,“子桓哥哥,你头发怎么生得这么好?摸起来又顺又滑。”一会儿荡起双腿夹住他的腰身,气若幽兰,“子桓哥哥,你走稳了,千万别让我掉下去。”
    曹丕心内叹气:……想扔出去,太能磨人了。
    “还没到吗?”何晏嘟囔。
    曹丕缓了下心神,轻声问:“饿了?”
    何晏立刻皮不动了,蔫巴地回:“嗯,饿了。”再不到,肚子就该咕噜叫了。
    “先下来。”曹丕把何晏放在地上,扶他站稳,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油纸包,沿折边打开,竟是六块摆放整齐的绿豆糕,个个造型方正,小巧精致,看起来十分可口,“垫肚子。”
    “你带给我的?”何晏惊喜地接过糕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这绿豆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口感绝佳,他乐得眯起眼眸,像只撒欢且餍足的猫儿,“谢谢啦,超级无敌好吃。”
    曹丕隐在袖口的指尖一动,忍下为他擦拭嘴角的冲动,挪开目光,“慢点吃。”
    何晏:“张嘴。”
    曹丕任由何晏喂他一块绿豆糕,嗯,果真超级无敌好吃。
    曹府占地面积之广,何晏体会深切:家大业大,豪气冲天。“你爹为何在后苑?”
    “布置作业。”曹丕说,“快到了。”
    布置作业不至于用这么长时间,曹丕心中已有猜测:十之八九有人受罚。
    何晏连忙把绿豆糕往嘴里塞,“子桓哥哥,你看我,脸上有渣吗?”
    曹丕回:“没有。”
    何晏:“穿戴整齐吗?”
    曹丕:“嗯。”
    “好看吗?”
    “……好看。”
    “超级无敌好看吗?”
    “……嗯。”
    这次曹家难兄难弟们集体受罚,起因是——昨晚审查时没能熟练地背诵经文。
    一册经文,约有万字,必须倒背如流,简直难于登天。
    作为负责人的大家长,曹操深感养娃之艰辛,教育更是个大难题。他急于美色,满脑子只想着与刚娶进府的尹夫人花前月下,共赴良辰美景,遂把惩罚推迟到今天凌晨。
    他曹某人一夜巫山云雨美滋滋,然崽子们一夜提心吊胆哭唧唧,倒不如当罚则罚,也免去隔夜堆积的心理压力。
    曹彰的黑眼圈越发浓重,他顶着一张憔悴不堪的硬汉脸,心内泣如雨下。
    曹彰:我不是不背,是真的死活背不出。不是这块料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曹宇:我只是背得磕巴了那么一丁点点点点点嘤。
    优秀学习代表曹冲表示不解:“我背出来了呀。”抑扬顿挫,一字不差。
    曹操淡定表示:“连坐。”
    曹冲眨巴大眼睛,撇嘴撒娇,嗲里嗲气道:“爹爹~不带这样的。”
    曹操避开卖萌这招:“权当减肥。”
    曹冲目瞪口呆:啥?减、减什么肥?!减肥!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
    曹植一早赶到后苑就惊呆了,这次没带上秦朗这根救命稻草,他不敢贸然行动,进是不可能进的,只得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退到墙外,假装自己是空气,生怕被曹操发现他这条漏网之鱼,连带着罚去扎马步,他已经很久没锻炼了,一扎马步,不出半个时辰,两条腿必定残废。
    是以曹丕何晏并肩走来,还没见到曹操,就先见了曹植。
    曹植孤零零地缩在阴影处,面色拘束谨慎,大有闻风就开溜的架势。他一见到何晏立马手脚僵直,眼神迷离,不知所措。这会后悔没把秦朗揪住抱团壮胆,事发突然,秦朗他娘胃口不佳,秦朗陪他娘吃早饭,独留曹植一人,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
    何晏对他印象深刻,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呀。”
    曹植结巴道:“早早早、早上好。”我、我是干啥来着……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何晏问:“你进吗?”
    曹植疯狂摇头,他绝对不进。
    “那,我进了。”
    后苑紧挨后门,四面围墙,宽阔敞亮,独占曹府西南隅,设有靶场和比武高台。
    说是依照规矩给曹操请早安,其实是走个过场,这些繁文缛节,曹操压根不在乎。
    曹丕带何晏迈进后苑时,曹操正以异常豪放的姿态坐在老藤椅上,两腿大敞,颇为霸气侧漏。他一边欣赏崽子们扎马步,一边老神在在地喝茶养生。
    曹丕面无表情道:“爹。”
    曹操面无表情回:“嗯。”
    何晏恭敬道:“爹。”
    曹操心花怒放,“哎!平叔好乖。”朝何晏细看去,愈发觉得这笔娶一送一的买卖过于划算,这般形容昳丽落落大方的小美人摆在家里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一行难兄难弟以标准扎马步的姿势由高到矮排列成行。
    除却武艺高强且勤于练习的曹彰气息沉稳,其余崽子们咬紧牙关,唇色褪尽,面色苍白,汗水浸湿头巾,迷得睁不开眼,两条腿直打颤。曹冲这只胖乎乎的糯米团子仿佛刚从湖水里打捞上岸,惨不忍睹。
    曹彰尚有心力嘤嘤嘤:羡慕兄长嘤。
    曹冲欲哭无泪,无法理解撒娇卖萌这波大招怎么突然失效了,莫不是当真胖到不可爱了。
    何晏想起曹丕的“长相随父”之言,不禁想笑。
    曹操待何晏极为双标,不但笑容慈祥,还柔情地嘘寒问暖,比待亲儿子还亲。他表示今日免礼,不必跪拜,明早家宴上再行见过,也悉心告知,他的母亲尹夫人一切安好,尚在休息中,不便前去打扰,让他安心跟随曹丕熟悉府邸内外,有什么需求只管说,想添置什么只管买买买。
    何晏心里有数,一一应下。
    曹操倒是想拖住小美人多聊两句,当做花瓶摆在旁边时不时看上两眼也是极好的,却让曹丕以不耽误父亲体罚为由,带人先行告退。
    走出后苑,何晏惊讶,“这就完了?”
    “这就完了。”曹丕看向他,“吃早饭?”
    何晏:“吃饱了。”齿颊间仍留有绿豆糕的甜味。
    曹植贴在墙角,见到何晏心脏扑腾地跳,见到曹丕有些犯怂,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他那不苟言笑的兄长一脚把他踹到曹操跟前。心里排演数十遍的话就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晏笑了笑,与他擦肩走过,渐行渐远。
    曹植给自己打气:今天是意外,明天、明天家宴之后把人堵住,我一定行的!
    何晏与曹植交情浅薄,全然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也没想过他是专程来堵自己的,现下只打算带曹丕出府散步,纵享有钱任性的二人世界。这还没走出府邸,却让管事堵住了。
    管事迎面跑来,抬手施礼,声称后门有狗求见。
    “有狗?”这也可以求见?何晏朝曹丕看去,“你可真忙呀,府里府外的狗也归你管。”
    曹丕问:“是黄毛?”
    管事详细说道:“是它,黄毛。之前寒冬腊月里来过,我依照大公子吩咐给它拿了吃的,这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刚才我开后门,见它趴在门槛边上,身上有伤,唤它不吭声,不吃不喝也不动,不知如何是好。”
    何晏听明白了,他对黄毛十分敏感,立马联想到,“是追我上树的狗?”
    曹丕:“……是。”
    “哼!还说不是你的狗!”何晏对此狗耿耿于怀,“走,看看去!”
    曹丕无奈:“真的不是。”
    何晏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不听不听!”
    曹丕:……好吧你开心就好。
    这狗害得何晏里子面子全丢尽了,不仅弄破了衣裳,脏成乞丐,还在之后着凉发烧、卧病在床,被迫喝了三天苦涩的药汁,错过与曹丕相见的机会,他心里很不爽,想砍狗头、炖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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