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温暖明亮,透过病房的窗户投射在年轻人苍白的脸上,密长的眼睫也染上金色的光晕,眼尾狭长微挑,纵然双眼紧闭,也不难看出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氧气罩内的雾气一浓一淡有规律的交替。
“滴——”
“滴——”
“滴——”
门被推开,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早班来接班的护士走近先是记录下仪器上的心率,或许觉得声音太过扰人,就随手把声音关掉了。
机械的提示音一消失,病房瞬间有种空荡的安静。
接班护士不由多看了几眼病床上这个相俊秀青年,翻了一下床头的病例,顺着名字念到,“祁……霏白,他这麻醉剂的药效昨天晚上应该就过了,怎么现在还没醒?”
夜班护士正在铺着隔壁空病床的床褥,回到,“醒了,凌晨的时候醒的,心率快得吓人!王主任还亲自来看了一次,好在后来他自己稳定下来了,这才睡没多久。”
接班护士点头‘哦’了一声,抬手把窗帘拉起来了一些,问,“那11床呢?我看记录是昨天一起送进来的,他人呢?”
“好像回单位上班去了,说一会来补出院手续。”夜班护士铺好了被子拍了拍手说到。
“这么快?哪个单位的这么敬业?”
“市公安局的。人家身体素质好啊,长得还超级帅!安全感简直爆棚!诶?你不是没谈对象吗?要不你试试?好像还是个领导……”
“哎呀阮姐!别拿我开玩笑了……”
“行行行,不开你玩笑了。哦对,早上11床一会要转到楼上VIP病房去,你做下交接啊。”
“行,放心吧。”
……
轻缓的呼吸声中夹杂着的人声越发清晰,病床上的年轻人眼睫轻轻颤动,透过窗帘的阳光不似之前明亮,但也在给他蒙上了一层暖色,让他的脸色看上去不似之前那么苍白。
漂亮的眼帘慢慢掀开,他入眼的就是一片朦胧的白色,护士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他的醒来,只说笑着相携一起走出了病房。
‘咔哒’一声房门被轻轻带起,祁霏白缓缓抬起手想把脸上的氧气罩摘下来,但这个动作稍稍牵扯到了从胸侧接触的引流管,痛的他半眯起眼眸,调节着呼吸来减轻痛感。
摘下了氧气罩,他煞白的嘴唇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随之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顺势灌进了鼻腔。
祁霏白微微皱了皱眉,待稍微适应一些侧头朝隔壁的床位看去,却发现已经被护士整理干净,丝毫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爆炸那一瞬间他被贺恂死死护在怀里的温热触感还清楚的印在他脑海中。
想起刚刚朦胧中护士们的对话,贺恂去刑警队上班了?他的伤怎么样?
就在这时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你醒了?”
男性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门口响起,祁霏白抬眼看过去,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冷风也随着大开的木门一同涌入,祁霏顿时清醒了几分。
贺恂提着灰色运动包,俊美的五官微微有些憔悴,昨天的衣服已经被替换,他现在穿着一件深棕色皮夹克,半拉的拉链可以看见里侧的白色衬衫和胸前的肋骨固定带,挺括笔直的黑色制式长裤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成熟严谨。
祁霏白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冷峻不易近人的天然气场.....难道就是刚才护士们说的安全感?
他不由又多看了贺恂两眼,实则是没懂这种冰山气质哪里能跟安全感挂钩。
“......嗯。”他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单音,顿了顿又补充了两个字,“谢谢。”
贺恂目光一动,他知道祁霏白在谢他什么,不过他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昨天自己要在爆炸的一瞬间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护住,那一刻他甚至闻到了祁霏白身上那股清淡的草木气息。
那个举动昨天他清醒之后也想了很久,但毫无结果,最终那个反应只能归于他身为一名人民警察的职责本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把包放在空病床上,贺恂转身坐到了祁霏白床侧的陪护椅上,因为胸前戴着固定带,这使贺恂比平常的坐姿更直,肩膀完全打开,整个人显得更加冷峻严谨。
“还好……”祁霏白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他问到,“你怎么样?”
“我没事。”从可观角度上来说,贺恂的确没有他伤的严重。
没事?
祁霏白看着他额头上爆炸留下的伤痕,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但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难道是因为爆炸时他撞到了头所以那时候一直昏迷不醒?
祁霏白本能想起身,但是胸口传来的一股刺痛瞬间让他整张脸都抽搐了一下,再看看贺恂,他心中顿时有些好笑又有些不甘心。
明明贺恂替自己挡去了大部分爆炸的冲击,怎么现在他倒是没事了自己还要插着管子住院?
这个条子的骨头就这么硬吗?
“你等一下。”贺恂见状起身走到床头,把病床升起来了一些,让他找了一个较为舒服的角度靠好才停下。
“谢谢。”
虽然才临近十月底,但因为冷空气的关系,新南市的气温一直持续处于下降的状态,室外已经有人开始套起棉服,但医院的病房里已经开起了暖气,祁霏白现在只身着一件单薄的病服也不会觉得有冷意。
贺恂没有说话,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他煞白的嘴唇蹙了蹙眉,暂时把想要问他的话压了回去。
一时无言,病房陷入了种诡异的安静。
最后还是祁霏白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哑声到,“听护士说你早上去警队了?这么着急,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因为爆炸后被含有化学物质的浓烟呛过,短句还好,话一说多,祁霏白本温凉利落的嗓音就犹如被砂纸狠狠磨过一般,让听的人都感觉喉咙阵阵发痒。
一瞬间,贺恂眉间蹙紧又松,抬手拿起柜子上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到:“我回去拿工作电脑,案子暂时交给郝岳洋在跟。”
“嗯。”祁霏白愣愣的看着递到眼前的水杯,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数秒才抬手接过来,“你的车……”
那辆浴火的白色SUV似乎还清晰的跃然于眼前,浓烟热浪把他们包裹在其中,他甚至还能闻到那股混着硝烟的塑料焦味。
“报废了,炸散了不说,烧得也只剩个车架和轮毂,当废铁都卖不上价。”
祁霏白轻轻啜了一口温水,听着他这随意的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他那辆车似乎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当初贺恂开着那大几百万的揽胜出入市局的时候惹来不止一星半点的议论,连闵局都差点以为他是不是有违规行为,还单独为这事找他谈过一次话。
如今豪车座驾替主人挡灾进了废铁回收站,卖不上价不说贺恂也没半点心疼,只淡淡道:“你昨天晚上做噩梦,心率过快把值班医生都招来了你还记得吗?”
祁霏白眼神微闪,脑中想起梦魇中的几道身影,强扯出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容,“我不记得了……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
“做个噩梦都能把医生招来,我倒是有点好奇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贺恂倒是没给他说客套话的机会,紧紧盯着那双浅色的瞳孔,不紧不慢道。
梦魇中的血色走廊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祁霏白指尖反射性一颤,笑容僵在了脸上。
“既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那我们换个话题。”说完贺恂神色骤然变冷,“昨天爆炸之后,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祁霏白靠在病床上微垂着眸,蓝白相间的病服衣领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往下是雪白的纱布层层交缠。
虽然知道贺恂当时可能没有完全昏迷,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现在这个想法被否决,他也不是非常意外。
祁霏白轻轻叹了口气,老实回答到:“我不知道他是谁。”
这是实话。他的确不认识那个男人,毕竟十多年过去,韩慎身边换了多少人他根本一无所知。
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贺恂半眯起眼眸,再一次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祁霏白,语气冷硬,“他是不是我们在电梯口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在我车底下装的炸弹?你要是现在说实话,我还能帮你争取一个自首情节。”
“我没有骗你。”祁霏白喉结动了动,注视着贺恂,沙哑道:“他是我们在电梯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也是他在你车底下装的炸弹,但我真的不认识他。”
贺恂注视着他,分析着他这句话的可信度,数秒后问到:“他有枪对吧?”
祁霏白竟不知他能敏锐到如此,那个男人不过拿枪指着他数了几个数而已……
“……没错。”
贺恂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这么看我,昨天下午郝岳洋就把金禾大厦的监控调出来了。”
但是地下车库的监控被破坏,好在电梯和大堂的监控完整的记录下了那个男人的行踪路径,在与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乘坐电梯来到一层大厅,找到了设在一楼的信报箱,打开了其中一个信箱取走了一个纸袋,这时刚好发生爆炸,引导台的工作人员受到惊吓直接逃出大厦,但是那个男人却又不紧不慢的返回了一开始乘坐的电梯。
他踏进电梯之后,就从背包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防毒面具套在脸上,然后又抽出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显然是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祁霏白垂头不语,明晰的下颌线却已然绷紧。
贺恂:“不过这么说来就更奇怪了不是吗?从炸弹的威力来看,他杀人的目的非常明确。一般来说,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多繁华的市中心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正常人第一个想法应该是在爆炸后马上离开现场,但是他不仅没有离开还返回了现场。“
贺恂说到这顿了顿,看了眼祁霏白,只见他眼神空洞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个瓷白的玩偶,贺恂继续道,“我想他回来无非一个理由,他要确认我们死了没有。可他没想到他装在车底的炸弹会被发现,计划落空电梯门打开,他发现目标人物并没有死亡,你觉得他接下来做什么才符合逻辑?”
这个答案很显而易见,如果那个杀手的目的真的是那么迫切要他跟祁霏白的命,那在发现他们没有死的情况下,给他们一人一颗子弹才是符合他当时返回现场逻辑的做法。
但是他却没有。
为什么?
祁霏白眼睫轻颤手上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透明水杯,但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
贺恂厉声道:“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放过我们?你不要说那个杀手是突然良心发现,临阵手软这种没人信的鬼话!”
他当时因为爆炸产生的耳鸣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内容,只隐约听见一个人名和森冷的倒数,杀手倒数对象是自己还是祁霏白?杀手是在用他们中的哪个人做威胁?
如果当时枪口指向的是自己,那杀手又为什么改变了注意没有杀他?
祁霏白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贺恂盯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燥意。
他其实希望祁霏白可以为自己解释,他希望他跟那个杀手没有任何关系!
而祁霏白在贺恂一连串的质问中,慢慢猜出他当时可能处于半昏迷状态,并没有把自己跟那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听完整,喉结轻轻滑动,十多年前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现,记忆交织形成一张牢固且巨大的黑网,罩得他喘不过气。
半响,祁霏白哑着声音说到:“我的确没有见过他,不过他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他说要我……付出代价。”
“他的目标是你?”贺恂皱眉:“他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既然是要你付出代价为什么不当场杀了你?”
祁霏白突然闭上眼,他感觉胸口冒出阵阵凉意,四肢仿佛被那些从地狱深处朝他伸出的腐肢枯骨紧紧抓住,把他往那个无尽的深渊中狠狠拖拽!
没错,韩慎既然不想放过他们,那为什么不让那个杀手直白了当的杀了自己?那个男人的出现实则有些不合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新南?
祁霏白心头一跳,难道市区的连环案跟那个男人有联系?!
转过头正视着贺恂,祁霏白跳过了‘代价’的问题,说到:“或许是他觉得给我一枪太便宜我了吧?”
太便宜?
“要你付出代价又觉得杀了你太便宜?那个杀手是谁?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贺恂话音猛然一顿,脑中断断续续想起关于祁霏白的过去。
‘……混混看他机灵又未成年,就骗他卖‘面粉’赚钱,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氯/胺酮……’
‘……第一他不是主犯,第二当是他主动联系警方并协助抓获了制毒团伙……’
‘他曾是闵局的线人。’
祁霏白见贺恂顿住,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似笑非笑,说:“你觉得我这样的前科还能得罪什么人?”
喉咙里像是洒了一把沙砾发出的声音不断在贺恂脑中回荡,他神色复杂看向祁霏白。
难道当年他和闵局联手打掉的那个贩毒团伙还存在漏网之鱼?这十年一直在等他出狱伺机报复?
这不是没有可能,普通人不可能持有枪支。杀手如此大阵仗,安置炸弹不算完还有第二手准备,最后竟然觉得一枪解决祁霏白太过便宜爽快,从而选择暂时放过他?
这样自负的心理要么他是疯了,要么就是他已经确定祁霏白是笼中之鸟,不可能有能力跑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假设十多年前漏网的毒贩真的东山再起坐到了高位,要对曾经的背叛者进行报复,那昨天那种程度的恐吓手段和自负心理就能解释的通了。
“说实话有昨天那样的发生,我丝毫不觉得意外。”祁霏白靠在病床上,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手中的水杯,淡淡道:“当初我出卖的那帮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贺恂猛地蹙起眉,毒贩的报复手段有多残忍狠毒他们干刑警的再清楚不过!何况当年祁霏白断的可不止是寥寥几个人的财路,如今要真是这种历史遗留问题,那祁霏白今后岂不是随时都会有性命之虞?
而且现在地下车库的监控缺失,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祁霏白和凶手就是一伙人。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没等贺恂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祁霏白微微闭上眼睛,平静道:“如果我和杀手是一起的,那我的目的是什么?要你的命还是逃跑?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你为什么还活着?如果我想跑,为什么又平白无故放弃昨天那么好的机会?”
确实,昨天那样混乱的场面如果祁霏白想逃没人可以阻止!但那道阴森冰冷的声音给贺恂印象实在太深刻,那个杀手绝对不止是跟祁霏白“叙旧”这么简单!
“就算你说杀手只针对你一个人,但昨天这么大场面,难道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恐吓你,让你随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贺恂盯紧祁霏白浅色的瞳孔,“你对他说了什么?”
周旋这么久恐怕这才是他想问的重点吧?
祁霏白握着渐凉的玻璃杯,“很简单。我说杀了你必然会引起警方的重视,后果会很麻烦。他还不算蠢,就没对你下手。”
贺恂突然冷哼一声。
祁霏白摩挲水杯的食指一顿。
“是吗?那在你好心劝阻他杀我之前,他拿枪指着我数数应该不是因为好玩吧?他跟你说了什么?”
捕捉到祁霏白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贺恂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时杀手/枪口下的人果然是自己。
‘当年那个卧底现在在哪?’
‘不止在找,而且从一开始的一千万,涨到了现在的五千万,美金。’
‘……那就非常抱歉了,我只能拿这个警察的命去抵那个卧底的命了。’
杀手冰冷的声音再次灌入脑中,祁霏白面色毫无波澜的看向贺恂,“他——”
“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贺恂却直接打断了他,冷声道:“那个杀手到底用我威胁你了什么?那个巴泰又是谁?”
始料未及的问题让祁霏白瞳孔骤然一缩!
时间仿佛凝固,谧静的病房中可以清晰的听见门外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嘈杂,祁霏白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名字会从贺恂口中说出来。
他想过贺恂多少听见了一些对话内容,但是没想到他会单单抓住这个人名!
贺恂根本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追问到:“巴泰这个名字不像是中国人,他是谁?”
幸好早上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把心率监测仪的声音关了,贺恂如果稍稍转一下头,就能看见一旁的显示器上无声飙到120还在往上的心率!
余光瞄见那急速跳跃的心电图,祁霏白深呼了口气双手紧扣住玻璃杯,指甲盖前端已经泛白,煞白的嘴唇微微张合。
“他……”
‘咔哒’一声,走廊上熙熙攘攘的嘈杂声突然如潮水般一涌入门内,祁霏白和贺恂同时看向门口那个鬓边花白的挺拔身影。
贺恂脸色诧异,反射性站起身。
“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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