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便宜舅舅突然对自己特别上心的缘故,殷陶回到五台山后,除了接到京中几位兄弟的来信外,也同时收到了来自托合齐的书信关怀。
步兵统领衙门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负责监察京中各方动向,把握百官暗流,这些进出京城的物资、人员和书信等,只有托合齐查旁人的份儿,没有旁人查他的份儿。
故而托合齐写信压根儿不必收着敛着,想怎么写就能怎么写,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
殷陶觉得托合齐的信看起来尤为过瘾,相比于其他人对时局的朦胧描述,舅舅的信才是最露骨而直接的。
这日托合齐的信却与以往不同。
他花了大量的篇幅写了关于直郡王和八贝勒的一些琐事,并提醒殷陶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大没脑子,老八太心机,十二阿哥能远离还是尽量远离。
这一看就是托合齐做了一番调查后写成的书信。
托合齐这个位置上的人,做事大都有目的性,自然是不会随便调查的。
这一看就是老大和老八要倒霉了节奏。
刚刚过了寅时不久,天色未亮之时,直郡王府便派了人来到八爷府邸,匆匆请走了八贝勒。
八爷一猜便知道大哥又出了什么事情,很大概率已经在发脾气了。
果不其然,等八爷到了直郡王府,发现直郡王一夜未睡,正阴沉着脸坐在书房当中,一看便是气大了。
八爷示意身边随从先退下去,亲自执壶给直郡王倒了一杯热茶,试探性地对直郡王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直郡王许是真的渴了,接过八爷的茶一饮而尽,对着八爷骂起了托合齐。
就在昨天下午,康熙把直郡王叫过去骂了一顿,说是收到有人举报,去年腊月之时,直郡王曾经派门下长史给江南不少官员送去了年礼,朝中皇子不得与外臣关联甚密,直郡王这么做不符合规矩的。
但往年时候,直郡王这种事情也没少做,康熙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单今年拿出来说了此事。
直郡王觉得这是背后有人搞怪,派人过去一查,果不其然,是托合齐向皇阿玛奏报的此事。
直郡王表示十分不解:“老八,我可真是就奇了怪了,托合齐不过是安王府的包衣奴才出身,我可是皇长子,皇阿玛亲封的直郡王,他怎么就敢这么干呢?”
八爷苦笑:“他可是九门提督,是皇阿玛新提拔的御前红人,皇阿玛信他怕是比信我更多一些,他还有何事不敢?”
最近太子受到了皇阿玛前所未有的猛劲儿打压,而大哥却过得十分风光,处处都压了太子一头。
许是他们最近行事有些太过高调了,皇阿玛心中不满,托合齐也是看出了皇阿玛的意图,这才上奏了此事,也叫皇阿玛有了由头灭一灭大哥气焰。
九门提督作为步兵统领衙门的长官,托合齐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还要对康熙秘密奏报京中王公大臣的详细情况,其言行、交往乃至家庭纠纷都一一包括其中。【1】
的确就是皇阿玛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直郡王脸色越发不好起来。
九门提督这个位置实在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诸克图这个蠢货,不管家世还是资历都压了托合齐一头,纳兰氏一族的资源也都尽着他使,却还没争过托合齐一个安王府出身的奴才,实在是不堪大任。
想到这里,直郡王也对八爷的识人之能产生了怀疑,当初信誓旦旦地认为诸克图能够上位,结果不光丢了九门提督的职位,自己也被托合齐挤兑出了步兵统领衙门,可以说是全方位大败。
八爷虽然不知道直郡王在想些什么,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哥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八爷开口,对着直郡王迅速转移话题:“我也真是没想到,十二弟竟然如此能耐。他不过回京待了两个月功夫,托合齐便成了九门提督。”
也不知道十二到底给皇阿玛灌了什么**汤,皇阿玛不光把制药处给了他,还一个劲儿地给他铺路,从额娘到外家再到妻族,回丨回说起十二弟都是夸赞。
等再过上几年,十二弟人大了,也长心眼儿了,想来又是一个劲敌。
八爷原是想引着直郡王搞一波十二,谁知直郡王却不以为然。
“都被皇阿玛发配到五台山上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将来回来也就跟老五一般,废物一个。”
直郡王觉得老八有些莫名其妙,如今京中情况都这样了,他不去盯着太子、盯着老四,不去多费点心思跟皇阿玛搞好关系,成天盯着一个连媳妇都没娶上的十二有个什么劲儿?
皇阿玛再宠幸十二又能怎么样?撑死了就封个贝勒,估计还是为着他天天在五台山上吹冷风陪着太后的缘故。
一个皇子做成这幅样子,能有什么趣儿?
见大哥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八爷只好识相地闭嘴了。
八爷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累,这位大哥是个连话都说不通的主儿,也难怪他跟着老大会干得这么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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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安抚好老大的情绪后,八爷觉得被直郡王气得有些心慌气短,不想回府对着自家福晋抱怨,便转身去九爷府中转转。
九爷正在书房冥思苦想,准备给远在五台山的十二弟写一封信。
就在昨天,九爷去了五爷那里一趟,看到五爷正很欢快地给十二弟写信。
五爷见了九爷便随口问了一句,他有没有信想要给十二弟寄去?如果有的话五哥可以派人一并去送,也省得老九你再麻烦一趟。
九爷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十二出门前后也有一年多了,他的确是没有给他写过什么书信。
面对着五爷“你冷酷你无情”的眼神,九爷开始反思自己。
九爷在兄弟当中的人缘很不咋滴,同三爷、四爷等人交好的事是想都不用想了,倒是十二弟还可以努力一把。
毕竟九爷最近对十二印象实在不错。
之前温锅宴试菜他请过十二,十二去了四哥府上没有过来。年前十二回京了一趟,他也曾经下帖子请他过来府上赏花,十二也推脱自己忙碌没有前来。
这么看来,十二的确没有拿他当真正的兄弟,不过想想也是,从前他的确对十二有过很多不友好的举动,但从来没有诚心示好。
既然如此,两人之间情谊的升温估计还是要他主动了,而这封联络感情的信便是和十二弟交情翻开新篇章的关键。
正在九爷绞尽脑汁写信之际,外头门房着人来报,说是八贝勒来了。
九爷忙停下了笔,略有心虚地将信纸藏了起来,叫贴身太监去把八爷迎了进来。
八爷是来跟九爷吐苦水的。
太子的打压,老大的莽直,还有皇阿玛对十二的事事偏心……
对于太子的打压和老大的莽直,九爷还能陪着八爷吐槽一二,但是当八爷说起十二的不好,九爷便缄口不言了。
毕竟他现在对十二弟印象还蛮不错的,对于八爷的很多说法不敢苟同,但也不好为了十二坏了跟八哥多年的兄弟情谊。
于是九爷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开始低着头继续构思给十二的信。
出了九爷府后,八爷甚至比过来之前更是郁闷了几分。
宫里皇阿玛偏心,额娘则进了妃位却依然不得册封,上头大哥不拿自己当人看,太子把他视为眼中钉,三哥、四哥等人看不上他,现在连一向跟他最亲近的老九都变成了哑巴……
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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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陶离京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京中发生的事情不少。
这日天气不错,殷陶便叫萧玉等人将带过来的藏书拿到院子里晒晒,自己则回到书房整理起了这一年多来和京中的来往书信。
这么一整理便发现了问题。
康熙四十年初巡视畿甸,老爷子带了直郡王、太子、四爷和十三前往。
康熙四十年四月巡视永定河,太子、四爷和十三伴驾。
康熙四十年七月巡幸塞外,将太子和直郡王并一众皇子打包前往。
康熙四十一年二月南巡,老爷子依然带了太子和十三前往。
从前出门回丨回都让太子留京监国的康熙,如今不管去哪里都打包带着他。
这应该不是宠幸,而是防范了。
殷陶将信笺归置在盒子当中,上了一把从京中带来的特制铜锁,正准备喝杯热茶理一理思绪之时,钟原又拿着三封信笺走了进来。
殷陶接过来一看,一封来自准岳父马齐,一封来自便宜舅舅托合齐,一封来自最近在京中很是得闲的九哥。
同时接到“双齐”来信,殷陶觉得压力还是蛮大的。
而九爷这是第一次来信,殷陶也有些担心,九爷是不是听了八爷什么话,写了信过来骂他。
殷陶终归对于“双齐”来信有些发怵,还是选择先拆了九爷的信来看。
九爷的信写得十分繁琐,大到他跟着皇阿玛去蒙古赢了摔跤比赛,小到他去洋行看到一只奇妙的硬笔,甚至连他院子里海棠花开了几朵小花都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纸。
信的最后,九爷还吐槽了五爷一番。
五哥原本说好要帮他稍信过来的,可后来又嫌他信写得慢,自己早早把信发过来了。
九爷在信中十分委屈,他不就是一封信写了五天吗?能有多慢啊!五哥这人就是这样,对亲兄弟不如对旁人厚道,顺便列举了五爷缺少兄弟爱的种种表现……
但总体来说,九爷的信字里行间仍然透露着欢快,可见近来日子过得实在不错。
殷陶稍稍松了口气,又打开了富察马齐的信来看。
富察马齐的信则是一封相对家常的请安信,除了代全家给十二爷请安外,还关心了殷陶的身体和山中近况,并表达了家人对十二爷的殷切企盼和思念之情,和之前寄来的请安信没什么太大不同。
殷陶最后打开了托合齐的书信。
不同于往日的是,托合齐的信很短,字迹也很潦草,似乎是在什么忙碌的空隙当中背着人写完给他发过来的。
南巡途中,高士奇向康熙告发,索额图罔顾君恩,串联朝臣,意教唆太子谋“大不敬”之事。
康熙以太子病重为由,停驾德州,召索额图去德州侍疾,表面为探望太子,实则软禁处置。
外头倏尔响起来一阵骚动,萧玉指挥着使唤太监将方才晒了没多久的书搬了回来。
殷陶看了看窗外。
方才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阴沉得有些不像话。
这天,怕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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