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
江道自太医令提出收容染疫者一事便一直低着头,直到听见言若白唤他,才不得已硬生生扯出个笑容:“这,小公爷请吩咐。”
言若白知晓这位工部左侍郎的作风,那一向是不干实事的,除非有人压着他去做。
言若白不欲与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江大人该如何做了罢。”
江道面露难色,“小公爷…不会是想让我们工部建些院子出来吧…”
言若白沉着眸子,冷冷道:“怎么,江大人有难处?”
江道心中直打鼓,这要是建院子,不是让工部白花花的往外拿银子么…
江道顿了顿,随即起身拱手道:“小公爷,这个么…盖院子方面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盖院子的钱银,须得户部特批才行。”
言若白不知晓这其中缘由,“为何?”
江道淡道:“小公爷有所不知,这户部每年拨给工部的银子都是有限的,如今若是凭空添了这一项,工部年下几项修缮便都无银可结了。小公爷,您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还未等言若白问话,户部郎中韩嘉盛便起身道:“江大人,这只怕是不妥吧。今年因为修缮皇城,户部已经拨付了大量银子给工部。本官也是和工部对过账的,小公爷所说的那种院子只是容留病患,起个遮风挡雨的作用,应当花不了多少银子,工部怎么就不够批了呢?”
江道一听也来了精神,反驳道:“那要是花不了几个银子,户部批了不就成了?做什么定要我们工部出呢?”
韩嘉盛不满道:“江大人说的容易,我们户部都是算好了账来的,凭空多你这么一项让我们怎么办?都是为民办事,你怎么那么心疼银子,莫不是花着你的了?”
江道气的指着韩嘉盛大骂:“放屁!老子是左侍郎,你只是个郎中,职级比我低就给我放尊重些!”
果然,一提到银子,这议事转瞬便化成了口水仗。
言若白眉头一紧,曲着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秋风立刻上前制止道:“吵什么吵什么,圣上派遣诸位大人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给我家大人制造问题的!”
正互相指着漫骂的两位官员略停了一瞬,转头看了眼言若白,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一下子没了主意,退回到一旁低声道:“下官鲁莽了,小公爷恕罪。”
言若白缓缓抬眸看了眼江道,又扫了下韩嘉盛,忽转了个话题,向韩嘉盛问道:“方才韩大人所说,户部是算好了银子来的?如果言某没有记错,各位应当是接旨当晚便连夜收拾行装赶来了罢。”
韩嘉盛没想到言若白细致至此,忙磕磕巴巴回道:“这…嗯,这个户部有以往抗疫的账本,下官根据账本所记,大概准备了些。”
言若白淡淡道:“是么?看来韩大人准备周全,那…收药材、粮食的银子,韩大人定当准备好了罢。”
韩嘉盛心一紧,左思右想,缓缓回道:“这个…嗯,银子是准备了的,容下官回去算下账吧。”
言若白点点头,淡笑道:“很好。秋风,派人去帮帮韩大人。”
韩嘉盛缓缓坐回座位,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道见言若白打压韩嘉盛,便趁势道:“小公爷,那这盖院子的银子,依下官看还是…”
“工部”
言若白打断江道道:“依江大人方才所言,即便工部拨付了此次修院子的银子,也只是年底的几项银子有所短缺而已。既然如此,那便由工部先行垫上,回京时我自会向皇上上书,请两部一起对账。这样一来,若年底银子有失,也不是江大人的责任了。”
江道未料到言若白一个从未踏足过六部的人,此刻能拿出如此合理的应急预案,张了张口,还是将汉王吩咐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给他使绊子有的是机会,眼下诸位官员都在,若再推辞盖院子便太惹眼了。
“是,小公爷所言甚是。唉,刚才下官这也是心中记挂着受苦百姓,一时性急,还请诸位大人莫要记在心上。”江道即刻转圜道。
诸位官员也不是第一天在官场混了,见江道如此说,也便一个个笑说道怎会怎会、多虑多虑,将方才这番争吵给遮过去了。
言若白一一分派妥当,回到卧房时,已近子时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卧房门虽掩着,屋内灯却亮着。
秋风一见到便拔刀欲上前,“大人,这什么人居然敢闯进官驿来偷东西?”
“秋风,别冲动。”
言若白看着窗子上的一抹剪影,轻声道:“是她。”
言若白的屋子内灯影摇曳,一人在这繁星当空的秋夜里独自坐在窗下,好不清冷。
“言大人,陈某深夜前来没有打扰罢。”
言若白缓步坐到她对面,淡笑道:“你知道,不会的。”
二人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门外忽有一锦衣卫禀道:“大人,属下有事回禀。”
言若白点点头,秋风放了那人进来,见正是他方才遣去跟着户部侍郎韩嘉盛的那人。
秋风:“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盯着韩嘉盛连夜准备银子么?”
那锦衣卫向言若白躬身行礼道:“禀大人,正是此事。户部侍郎韩大人方才打开银箱,发现银箱空了一半,细问之后发现是手下主司算错了账目,另一半银子还在京城户部银库内。”
秋风气道:“岂有此理!户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这些不是他们份内的事么,这也能算错?”
言若白微蹙了蹙眉,示意那锦衣卫先下去了。
秋风见言若白面色平淡,便急道:“大人您都不着急么,这银子凭空少了一半,您拿什么买药材囤粮食啊!”
清欢淡淡笑了笑,看向秋风:“秋风,你相信户部所言么?”
秋风挠挠头,“什么意思?”
清欢瞥了眼窗外,淡道:“算错账…户部那些主司官员给自己算俸禄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他们算错账?”
秋风这才明了,“你的意思是…户部那些人故意为难我们大人?!”
秋风说着便气不打一出来,骂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全城戒严!扬州已有多少百姓染疫了,户部怎么还有心思为难我们大人!不对,他们图什么啊?”
言若白垂着目光,半晌未开口。
清欢默默打量了他半晌,淡淡道:“原因么…我看,言大人你应当已经猜出来了罢。”
言若白缓缓抬眸,“一品公府、官拜首辅、不肯党争,我们言府…是树大招风了些。”
清欢勾了勾唇,“言大人说的不错。自圣上登基至今,言府一直盛宠不衰。陈某听闻这次扬州封城是言大人上书奏请的,这…可是不可多得打压拉拢言府的机会。”
言若白目光愈来愈深,半晌未再开口。
秋风细细思索了下这番话,仍有一处不明,“拉拢…户部这不是摆明了打压我们大人么?怎么谈得上拉拢?”
清欢叹了叹气:“秋风,你当真相信户部只带了一半银子?”
秋风仍是不解。
清欢又耐着性子细细解释道:“扬州封城事关重大,如若言大人答应了户部的拉拢,那户部从何处寻银?六部官员皆在此,难不成让言大人特许他们因此事派人回京城再拿银子么?即便言大人真敢这么做,如此大的动静,皇上知道了怎么办?即便言大人拒绝了户部的拉拢,那万一言大人一封奏折递进京怎么办?他们想要自救,只能立刻拿出银子来,再找个理由推搪过去。”
秋风皱皱眉:“既然如此,那大人直接拖着就好了,大不了一封奏折递给皇上,告户部他们渎职。”
“也不能如此。”
清欢眼眸也逐渐沉了下来,看向言若白:“言大人可知道原因?”
言若白双眸微寒,“此去京城上奏,一来一回短则两三日,长则四五日。这时间我能等得了,百姓等不了。”
清欢点点头:“不错。扬州城内驱疫药材仅够支撑数日,若等到那时再遣人去其他府县收购药材,只怕会延误许多百姓的病情。一旦这些百姓死了,便都会记在言大人,你的身上。”
秋风:“这不是户部不给银子导致的么?与我们大人何干?”
清欢笑了笑:“太医院只会统计死亡百姓总数量,可不会单独记载哪些病患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染疫致死的。”
秋风气的一拳猛捶到墙上,“户部这些人当真心思歹毒!我们大人贵为首辅之子,他们居然敢这般算计我家大人!”
清欢缓缓抬眸看了眼言若白,“言大人,你应当知道解决此事的关键罢。”
言若白微微颔首,淡淡道:“时间。”
清欢几不可察地亮了亮眼眸,看来五年不见,他的智计倒是未见退步。
秋风忙问:“时间?时间是什么意思?”
清欢勾了勾唇,伸手向后道:“寒江。”
屏风后徐徐走出来一人,秋风这才察觉到屋内还有第四人的存在,忙拔刀欲上前。
言若白伸手拦了拦秋风,“秋风,他没有恶意。”
他自进屋起便知晓寒江在屋中了,只是他知道寒江只是来护着清欢的,既然她不言,他便不问。
寒江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又沉着脸退回到了清欢身后。
清欢轻轻点了下银票,淡道:“言大人,这里三万两银票,明早我会再遣人送来两万两现银。”
秋风:“什么意思?”
清欢未再多言,然而言若白已经知晓了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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