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第27章 人约定昏

    大唐男女之防虽不重,却也没有十几岁的男女明目张胆独处的道理。所以每次裴光庭来看她,武延基都会一道过来,她房里,翠芜亦会在场。
    如何避过旁人的耳目偷偷把裴光庭约出来,崔婉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手头上恰好还留了两个布偶,是她喜欢的贱萌贱萌的嗷大喵和蜡笔小新,因她阿娘说“这两只模样精怪、神态不端,无童子稚气又无君子之守,日日相对,恐教坏你弟弟”,就要她丢掉。
    可毕竟是她一针一线辛苦缝制的,又是她喜欢的卡通角色,她舍不得,本打算偷偷留下自己把玩。
    如今裴光庭和武延基救了她,出门在外,她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拿的出手的贵重之物,正好把这两个公仔送他们,聊表谢意。
    届时只要把要给裴光庭的公仔里面塞上纸条便成,再提点他一二便成。
    不过约在何处,这园子她也不熟,还需稍微踩一下点。
    事不宜迟,她立刻叫上翠芜,又顺路找了崔英,逛园子去了。
    琅琊王府占地极广,她们立于轩榭之上向远处眺望,只见园中凿有一湖名为“清绮”,清绮湖西南方向置一假山,背有巨大的水车悠悠转动,使得假山瀑布水流源源不断,此刻阳光下碧波粼粼,想来当落日西斜之时,从此处望去,漫天红霞与滚滚落日将湖水一染,又有假山水车相和,定是一副绮丽的画面,这湖确实当得起“清绮”之名。
    湖边又有垂柳依依,一处小径旁种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时值深秋,叶子片片金黄,刺目耀眼,清风拂过,沙沙作响,招摇非常。
    此等美景让崔婉她们心中郁气都散去不少。
    崔婉心说假山那边水声潺潺,又有山和水车遮挡,倒不失为谈话的好地方,便引着崔英她们沿湖往西漫步而行,走到近处,见假山内部挖空成错综复杂的隧道,崔婉当即决定:便是此处了。
    是夜,崔婉等翠芜睡着后,立刻将两个公仔拿了出来。
    崔婉左手嗷大喵右手蜡笔小新,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要把哪知给裴光庭好呢,崔婉踟蹰不定。
    想起她阿娘评价这两只公仔“神情不端”,现做新的一没材料二来不及,不禁担心万一裴光庭嫌弃不要怎么办!
    所以,这两只哪只稍微比较不那么“不端”一点呢?
    看了看拽成五二八万的嗷大喵,最终崔婉选择拿起斜乜着眼,嘟着“3”字嘴的蜡笔小新,那本是她想让小新陪弟弟的时候,让它替她亲亲弟弟小脸蛋的。
    思及此,崔婉不由俏脸一热,连忙拍拍双颊自我催眠:反正他也不知道那是嘟嘴亲亲的意思,更何况,她也没这意思……
    打定主意,崔婉便拆开小新的手,把写了“今日定昏三刻,清绮湖假山下”的小纸条塞了进去,再细细缝上,把两个公仔收好,才终于安心躺回床上。
    第二日清晨,裴光庭和武延基果然联袂而至,因他们手上还有正事,稍稍坐了片刻便准备离开,崔婉话不多说,忙拿出准备好的谢礼。
    因东西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她不由偏了偏头,面带愧色地硬送出去:“你们此番救了我们一家,本该好好答谢你们,可过两天我们便要动身去齐州了,身上也没带什么送的出手之物,这是我自己做的玩偶,聊表心意,望你们不嫌弃。等他日回洛阳,我们府上备好筵席,届时还请二位赏脸过府一叙。”
    裴光庭和武延基双双接过崔婉手中之物,武延基只看了一眼便嚷道:“你做的这猫脸人身的东西是什么眼神,怎么瞧着好像看不起我啊?裴三,你的啥样给我瞅瞅。”
    说着,武延基伸手便要去夺裴光庭手上的玩偶,崔婉一急,连忙阻止,大喊道:“不行!”
    谁知裴光庭动作更快,手一转便把东西藏入袖中,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崔婉生怕他没发觉内中乾坤,忙补上一句:“它叫小新,它的手可软可好捏了,你回去记得捏捏看。”
    裴光庭身影微微一顿,略一颔首,便大步离开。
    武延基见二人如此作为,狐疑的眼光在崔婉和裴光庭身上轻轻一扫而过,未再多言,亦快步往裴光庭方向跟了上去。
    日入时分,裴光庭与武延基回府,武延基这一天都在想着早上崔婉和裴光庭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举动,便吩咐左右道:“你们去悄悄盯着崔二娘子和裴三郎,如有异动,速速回报于我。”
    属下领命而去,武延基又拿出崔婉送他的怪猫人,越看越觉得这猫头看人的眼神特别让人不爽!
    让他记起第一次见面,崔婉拿话挤兑他时,就是拿这眼神看他的,他犹记得当时他被她的伶牙俐齿拐着弯骂得无地自容。
    数年前的记忆慢慢浮上武延基心间,那一天,他见她不慎踩了裴光庭,裴光庭是个冷心冷面的,她既已道了歉,裴光庭根本不会过多计较,可他的堂妹一见她心头如谪仙般出尘不染的裴三哥竟被人给踩脏了鞋面,当即跳出来打抱不平。
    崔婉回了他堂妹什么他没听清,当时,他只觉得此女声音甜糯,却不教人起腻,就像那年他偷饮的两口父亲书房里的葡萄佳酿,喝完后坐在园子里被初春的日头一晒,里里外外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带着醺然欲醉之感。
    他便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她恰好背对着他,他望着她背影,心道:竟是个瘦女子。
    不同于其他大唐女子那般丰润,她纤腰不盈一握,瘦若弱柳扶风,可风姿却不胜引人,让人想把她身子转过来一睹芳容。
    他真的走上前去,然而,不知怎的,他明明开口是想好好问她芳名的,却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时竟是“崔家女子怎生地如此羸弱……”
    话一出口,他即刻无比后悔,最后被她出口挤兑,他虽面红耳赤,却甘之如饴。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刁蛮中带着促狭、不屑,一双含波杏目流光溢彩,竟比他头顶的日头还要耀眼夺目,他,就犯贱地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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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把翠芜盼睡着,定昏一刻,崔婉把轻裘一裹,便匆匆往园中假山而去。
    夜已深,四下无人,崔婉提着羊角灯踏着月色匆匆而行,到了清绮湖边,湖中一轮新月随波摇曳,婀娜皎洁。
    崔婉无心赏景,只提着石榴裙向假山快步而去,却不知身后有一道身影随她夜行。
    假山的洞口漆黑,四周寂静无声,崔婉心有点毛毛的,不敢贸然进入查看,便壮着胆子朝着洞口轻喊:“裴公子,你到了吗?”
    话音未落,那漆黑的洞口走出一人,正是一身酂白圆领常服的裴光庭,此刻他笼于朦朦月光之下、立于淼淼水波之上,目若寒星,未沾染一丝烟火气,越发清冷得不似凡间中人。
    他将清幽的眸光落在崔婉脸上,缓缓问道:“你找我?”
    崔婉被他看得莫名有点紧张,然更深人静,孤男寡女,她怕他有所误会,便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裴光庭将目光收回,眸底划过的一丝失望之色随之没入黑暗之中,轻声道:“你说。”
    “你能否劝武延基的父亲,求他把丘神勣所作所为秉明太后?那些城民不能无辜枉死后,还要背上叛贼的罪名。”
    崔婉知道裴光庭他们这些小辈说的话武太后未必会听,但如果能说动武承嗣,那把握定然大增。
    “好!”
    崔婉没料到裴光庭如此轻易的答应,正要感谢,却听裴光庭接着问:“为何不找武延基?”
    崔婉闻言撇撇嘴:“那日他言语中对人命轻忽不屑,我不愿求他。”
    “更深露重,回去吧。此事……莫抱太大希望……”
    崔婉也知武承嗣和丘神勣不过一丘之貉,本也不觉得能一举成功,但总归要试试再说。
    “我知道。那……我们回去吧。”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裴光庭让她先走,他在后面远远随着她。
    崔婉提着灯沿来路走着,内心安定平稳,再无独自前来时的忐忑。
    到了之后,她吹灭烛火,轻轻推开房门,再小心翼翼地关上,转身时,黑暗的房中忽有一人出现在她面前。
    崔婉吓了一大跳,手扶着胸口,下意识便要呼救,谁知却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巴。
    只听那人低声道:“是我!”
    “武延基?”崔婉无比诧然。
    “你为何在我房中?”
    “你这么晚去了何处?”
    二人压低声音,同时出声。
    黑暗中,武延基目光灼灼,似一头紧盯猎物的猛兽,一瞬不瞬地锁住崔婉。
    崔婉不自在地撇开脸,避开他的目光,回道:“睡不着我便出去走走。你到我房间做什么?”
    这是武延基的地盘,如今她寄人篱下,愈发不敢刺激他,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回答。
    哪知武延基嘴角一挑,阴恻恻地笑道:“我看是去私会情郎吧?”
    崔婉心中一动,登时明白,怒道:“你跟踪我!”
    没想到她的回答却不知挑动了武延基哪一根神经,让他更加生气了,他单手捏起崔婉细细的下颌,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承认你和裴光庭有私?”
    崔婉怒火中烧,随即把不能惹武家人这件事抛之脑后,一把打开武延基的手,退后一步道:“我看你有病!我找他有事。”
    武延基那对桃花眼里却依旧闪着危险的光芒,再次向前逼近一步,似要将崔婉吞吃入腹一般,冷哼一声:“有事?不就是为了那些被丘神勣砍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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