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这是林木清最后的印象。身体或许在撞击下腾飞了几圈又落在地上,摔得他粉身碎骨。
好了,现在是真的没办法再跳舞了吧,只能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职场白领,然后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找到一个贤惠的女人结婚生子,让他们享享天伦之乐。
罢了罢了,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浑身都软绵绵得使不上力气,眼睛也睁不开——其实也不想睁眼看,害怕看见浑身缠满绷带的自己,然后忆起来真的不能再跳舞的事实。
妈的。
最后还是哭了出来。听见传入耳朵的婴儿啼哭声,林木清愣了两秒钟然后哭得更放肆。
这都是什么破事。
……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所谓的“家”。
这是一间不怎么明亮的屋子,天花板上有斑驳的水渍,墙角的霉斑让整间屋子看起来更加破朽。林木清翻不了身,脑子里消化着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婴儿的事实,是梦还是现实他还分不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的利弊。
然后被一阵失禁感打断。
果然是婴儿。林木清想要唤起房间里的人,咿咿呀呀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好又放声大哭。从某个地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被抱起来放在一个柔软的躯体里摇晃着安抚,林木清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柔和的眉眼和脆弱的表情,但是看向自己的时候是止不住的温柔。那双盛满潋滟的双眸满是对自己的珍视。
“小清不哭,妈妈来了,来抱抱就好了。”
原来这是自己的母亲,给了自己二次生命的人。
是的,林木清已经接受了,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因此对于这个女人,他无比感激。
……
自己的家境并不好,这是从一开始就能确定的。
在这间小破屋里生活了几年也并没有什么改善。母亲是有工作的人,但也没能存下来什么钱。似乎是有什么执念,她总是让自己去学一些所谓“高雅”的东西,练字、插花、甚至是餐桌礼仪,让他认一些名牌的服饰、汽车,精贵又华丽的手表——当然这些都是从录像带里和书本上得来的,家里也并没有宽裕到能请老师的地步。
林木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每次在学习这些的时候她总是能开心,暗淡的眼睛里有了期盼,一个劲儿地摸着他的头说“小清做得真棒”。
只要她开心就好,林木清这样想着,虽然心里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如学学做饭来得实在。
这几年,林木清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家里就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但他也从来不问。无非是失足少女未/婚/先/孕,被男人抛弃然后成为一个单亲妈妈的老套故事。林木清觉得这没有什么的,母子两个人也能把小日子过得很好。家里没钱,自己不能上学也没关系,反正没什么必要,自己的脑袋瓜子足以让他找到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现在身处于LA,但母亲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东方面孔,她是哪里人都不重要,在这边也只能是用英文交流。
在某一个晚上,林木清终于弄清楚了她的母亲平日里从哪里得到收入。
她很少这样在自己面前失态。或许是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保留一点形象,林木清每次见母亲从外面回来都是干净而整齐的,不论多晚,身上都带着柠檬皂角的香气。直到那天她跌跌撞撞带着泪痕冲进门,还在等待母亲回来的林木清坐在矮矮的茶几前准备着简单的宵夜,一下子被拥入怀中,然后就感受到了一阵令人心碎的颤抖。
她喝酒了。林木清嗅着衣领,让这个坚强又美丽的女人抱着自己小声地哭——连悲伤都是如此温柔克制,林木清觉得那天自己的心脏变成了碎片。
“妈,我想出去工作。”
第二天,林木清在早餐餐桌上淡淡地提出这样的请求,那年他九岁,但在这种环境总能找到容纳自己的地方。
就算是简单的体力活也行。
“不行,小清。你还要学习,今天的字帖还得练,妈妈等下要出去,回来检查。”
“为什么,有什么好学的。”这是林木清第一次顶嘴,他不懂面前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写字帖能当饭吃吗?
“妈妈是为了你好。”又是这样的陈词滥调,“为了你好”四个字像是免死金牌,把林木清搞得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不觉得这样好,妈你每天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陪着那些恶心的人不觉得难受吗?”话说得重了些,也戳到了女人的痛处。她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地打在林木清的手腕上,林木清缩了一下之后一点都没有反抗。
“你觉得妈做得事情丢人吗?!”
“我没有。”
但是她听不进去,只是一下一下地打着,林木清咬着唇忍受着,心想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可终究是个心软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打得青青紫紫的手,她突然啜泣起来,捧着上药,嘴里道着歉。
“没事,不疼。”林木清低垂着眉轻轻地说,“可是妈妈能不能陪我一天啊。”
撒娇对女人永远是最好的办法。
……
从那天开始,女人留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但偶尔还是会带着酒气回来。林木清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也只是默默地把人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在床边静静端详一下她的侧脸,然后再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林木清不能强行让她改变什么。日子还是这样过着,白天母亲不在的时候就出去购置食物,然后练字、学习礼仪,稍晚的时候一起吃一顿夜宵,检查练习的成效。
直到某天,一个留着胡茬的灰发男子恶狠狠地拍着门板,嘴里吐着脏字,女人把林木清抱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眼泪像珍珠一样滑进林木清的脖颈,T恤的后面被哭湿了一片。
“妈的,臭//婊//子,傍上大款了是吧?”
“操他妈的,一个陪/酒的装什么清高,点你是给你面子,照顾你生意还他妈给我摆脸色?”
“老子迟早把你干/死在床/上!妈的!”
林木清听着这些脏话脸黑得不能再黑,身后的女人害怕得不行,身子抖得像筛糠,林木清定了定神转过身去抱她。
“没事的小清,会过去的,会有人帮我们的。”女人只是小声地哭,告诉林木清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救世主”。
没隔两天,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确实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女人脸上带着红晕,欣喜又热情地招待着。
她让林木清叫他“父亲”。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林木清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昂贵的西服被烫得平平展展,手腕上是一块欧米伽海马机械腕表——林木清在画册上见过的,大概要二十几万。
林木清没喊,一声不吭地坐在男人面前,那人也只是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开始看起随身带的金融杂志。
他不爱她,林木清一秒就下了定论了。女人还在厨房里忙活,这边的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
“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兴许是没想到面前的小孩儿会顶嘴,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两眼,然后故作怜爱地摸上林木清的头顶。
“当然跟我有关系,没有我,你妈就生不出来你。”
恶心透了。林木清生理性反胃起来,握住男人的手腕推回去,唤起作为一个二十几岁男人的灵魂。
“你根本不爱她。”
“你懂什么。”
“都是男人,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装什么,不爱就不要给她幻想。”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男人笑起来揉了揉林木清的黑发。
“男人,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就十岁而已。”
“看来你们俩聊得很好。”林木清的母亲带着切好的水果笑盈盈地来到客厅,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幸福。
“你记住了,女人需要幻想。”男人在她转身的时候勾起林木清的下巴对着他耳语,让林木清一阵战栗。
全都是狗屁。
……
男人的来访并没有改善什么,但自己的母亲好像并不懂。
她固执地和自己的孩子躲在这个逼仄的小屋里,时不时会有人来找麻烦,骂着难以入耳的难听的话,但迟迟不肯搬家。
她说她害怕那男人找不到自己——得了吧,如果他想找还会找不到吗。林木清坐在一旁写着字帖心里默默地反驳,但也没敢说出口。
他眼看着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晚上会因为噩梦惊醒,白天更是逼着他练习那些东西。他现在明白了她的用意,深陷泥沼的可怜女人想用孩子绑住自以为爱着自己的男人,身份的差异让她疯狂地训练着自己的孩子。
要得配得上他,要进入那样的阶层,要学会他们的东西,然后他就能接受他们了。
才怪呢。可林木清还是顺从着,至少能让女人开心一点。
“为什么他还不来接我们!!为什么?!!”女人崩溃似的摔着客厅的东西,玻璃渣子划到林木清的脸上。
“小清,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妈妈让你好好学!!你为什么不好好学!!!!”
“真没用!真没用……”女人坐在一片混乱之中嚎啕大哭,手上全是血渍,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责怪谁。
她快被逼疯了,林木清觉得这样不行,她会撑不下去的。那晚男人在这里过了夜,急不可耐地把衣服脱得到处都是,林木清偷偷地留了个心眼儿翻了翻钱夹子,里面有一张照片,男人和女人笑得都很开心,手里还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他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
真是恶心透了。
……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找我。”豪华的宅邸里全是名贵的东西,林木清穿着自己能穿上的最好的衣服,面前是一杯上好的普洱茶。
“我就长话短说了,我要你把她安顿好,给她温饱的生活,然后告诉她你不爱她。”
“凭什么,你是打劫的吗?就凭你?”男人只是觉得好笑。
“你有家庭,有孩子,何必绑着一个女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朋友,你今天不会是来和我讲道理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谈条件的。”林木清的瞳孔里平静无波,抬头望着那张虚伪至极的脸,“我的筹码是他。”
林木清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男孩,他看见了男人瞬间紧张的脸色。
“爸爸……”
“宝贝听话,先去找你妈妈玩儿。”
“可是我想和哥哥玩!哥哥给了我好吃的糖~我喜欢哥哥~”
“梅姨,快把小巍带走。”咬牙切齿地下达命令,男孩哭闹着想跟林木清接触,结果一下子被抱到很远的地方。
“现在想谈谈了吗?林先生。”林木清觉得自己用孩子来要挟很卑鄙,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得让他的母亲活得开心一点。
[在林巍22岁之前不能接近他]
[在此之前不能做抛头露面的工作,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林氏集团的私生子]
[不能涉及金融领域,不能有成立自己的集团和公司]
[不能做任何威胁到林巍继承集团的事情]
[以上条件如果能够做到,林氏集团将给林木清的母亲提供日常所需直到林巍22岁,并且双方互不干扰]
[若林木清一方有违约倾向,后果自负]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林木清不愿意去想那个“后果自负”到底意味着什么,狡猾又阴险的男人总有让他消失的办法。
他和母亲住进了大房子,但头两天女人却失魂落魄——看来是幻想被打破,但这对她是好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人看向林木清的眼神里少了点什么。对于这次交易她一无所知,本以为是男人终于愿意接纳她,结果只不过是所谓的“分手补偿”。
被抛弃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林木清看着变得空荡荡的房子和消失的银行卡,桌上还有昨天吃剩的蛋糕——那是他十年来头一次庆祝生日。
旁边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些钱和信纸——上面全是道歉和忏悔的话,没什么意义了,林木清也看不进去。
没有了幻想和期盼,自己对于母亲来说也只是一个让她痛苦的伤疤而已,这样也好,能让她过上新的生活。
他还是感谢那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毕竟他让自己重新活了一回。
那么,去跳舞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木清哭了一夜,看着撒进客厅里的阳光,觉得新生活在等他。
可是,还是很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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