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晓月君知否》第134章 第五十八章 今我来思(六)

    冬月廿四,紫微宫设宴,庆敬纯公主景晗满月。
    烨帝继五皇子景晟后,十六年间再获娇儿,四方来朝,龙心大悦,特命内侍局逾制操办筵席,隆重的典仪不亚于东宫迎娶太子妃。
    为了给敬纯公主办满月酒,内侍局上下无不尽心竭力,都想要借此争得烨帝恩赏,可是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各局皆忙得不可开交。
    又因嘉贵妃身体有恙,玉婉日常侍候她,无暇统管尚设局,玉婕掌六局事务,也难调度开,一时尚设局乱了章法。
    情急之下,玉婕向烨帝、皇后请旨,另选他人暂管尚设局,烨帝本意召景昕回宫代管,但皇后念及景昕尚需照顾煜琇,不想让她太过操劳。
    按理景昕不能回来,总还有鑫贵妃和宁妃接替,再不济也应该是嘉懿这个长媳出面才合规矩。可宁妃不知在襄城如何惹恼了烨帝,被撤下的绿头牌迟迟没有恢复,自然也不会便宜鑫贵妃。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妃的份例被停一月有余的事,便隐瞒不下去了。并无明旨或口谕斥太子妃有过,何来此等重罚,而且时日之久,东宫竟毫无风声走漏出来。
    原本宫墙里刮的全是有关明居的风,旁人都憋着劲想看凌芸的热闹,可万没想到烨帝真的赏了莲心位份,现下风水轮流转,东宫又成了风口浪尖。
    嘉懿忍性非常,自从知道自己被罚,便主动闭门谢客,也不曾向景旸抱屈,更未向皇后申辩,一如寻常,晨昏定省,循规蹈矩,滴水不露。反倒是景旸在得知此事之后按奈不住,主动带她去向皇后请罪。
    自他二人去了有凤来仪,宫里的人都盯着那里的动向,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离开了,消息辗转传出来,说是景旸向皇后请罪,陈表自己行事有差,约束内眷不严。
    嘉懿一反常态,竟在皇后面前涕泪连连,以东宫内院不宁等事请罪,直道自己年轻不经事,管教不善,但求皇后宽宥原谅,必将改过自新,再三自省。
    皇后训导几句之后就打发他们走,却叮嘱景旸多关心嘉懿,早日生育嫡孙,再无他言。所以,到最后大家也不知嘉懿究竟因何事被罚。
    景旸莫名所以,却遵从皇后的意思,一连几日都在嘉懿的芝兰堂留宿。历来嘉懿在东宫是最不得宠的,谁曾想她会以此和景旸增进感情。众人皆叹,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这对于凊葳来说,却是苦处。
    凌芸一向是消息最不灵通的,以前有莲心四处打听,回来讲给她,现在二人关系降至冰点,凌芸不愿见她,她拘在房里也不出门。其实秋菊也是门清,但她从来不主动跟凌芸提这些事。
    东宫这些细节都是凊葳主动跑来和凌芸说的,凊葳性子要强,可是嫁给景旸之后,便被磨平了棱角,以前为了孩子,面对苑嘉挑衅忍气吞声,现在竟没想到一向不争不抢的嘉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拉拢了景旸。
    凊葳这回还在凌芸面前掉了眼泪,从前哪里见过凊葳这副模样,可想她心中憋屈,凌芸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心疼她,一连几日请她带景璘来明居玩,耐心听她倒了许多苦水,又再三好言相劝,才算安抚住她。
    各宫议论嘉懿之余,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尚设局这份肥差,甚至奇铭婼都想插手,但怎知最后这事会落到凌芸头上,然后风向就又转回来了。
    皇后懿旨一下,凌芸实在推脱不掉,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此等重任,奉旨兼掌尚设局司计司,督管满月庆典期间的一应度支。
    景明一直在太微宫忙赈灾案,也不能帮衬到凌芸什么,又怕有人借机利用她,便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跟皇后请旨挪去有凤来仪的偏殿办公,遇事也好及时向她汇报。
    凌芸觉得自己去有凤来仪大为不妥,也不好真的去尚设局占位置,更不便把司计司的东西带到尚仪局处理,必须寻一处与各宫各局都不沾边的地方,既不依仗皇后和嘉贵妃,也叫旁人挑不出错来。
    所以她想了一个折中之法,请旨去玉婕的尚宫署,玉婕听命于烨帝,与内宫各不相干,又统领内侍局,彰显公正严明。
    皇后欣然恩准,凌芸有了几分心安,玉婕日常是在皇极殿办公的,知道凌芸要过来,便跟烨帝告假,主动挪回尚宫署,所幸有玉婕坐镇,凌芸也能踏实的按章行事。
    凌芸接手之后,景昕托她偷偷查看东宫的记档,意外发现,只嘉懿所居正殿芝兰堂被停掉了,其余各殿供应按例如旧。但细算了日期之后,发现竟然是奇铭婼大闹花晨月夕当天的事。
    可想皇后是将此事也给嘉懿记上了一笔。是以,凌芸也明白为何皇后将这等差事交给她处理,嘉懿不堪托付,却肯定不会给兆雪嫣和奇铭婼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了满月宴的日子,嘉贵妃病愈,玉婉也能得空接管尚设局,凌芸终于如释重负,赶紧将司计司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她,不用再面对那些阿谀奉承。
    凌芸平素本就不喜热闹,席间更是提不起兴致,这几个月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郁气积压在心头,焦虑一时难以排遣。
    景明知道她不爱这等场面,见她神色倦怠,心疼她这半个多月操劳,让她靠着自己闭目养神。凌芸哪里敢放肆,强打着精神坐得笔直,身心俱疲根本无心欣赏歌舞。
    等到他们向烨帝、皇后敬过酒之后,景明便紧着劝凌芸回去休息,左右今天的主角是敬纯公主景晗,众人皆恭维着如贵嫔,根本不会在意他们。
    知道景明不得不留下应酬,不能陪她一起回宫,凌芸就带着秋菊借口更衣离开,哪知景昕也随她出了崇政宫正殿,拉着她直奔后殿,留下秋菊和玉娟在殿外守着。
    “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难见景昕如此紧张,凌芸刻意压低声音,“司计司实录上没有任何记载,只能从账目上推算出时间是莲心挨打那天。”
    “你没有看漏吗?”
    “我又不是不会看账本,我不止看了这个月的账,我还往前翻了三个月的,并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我还借机查了保存在玉婕处的宫正司卷宗,上个月莲心的记录之后,没有一条是东宫的,再往前一个月也没有。”
    凌芸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景昕会让她查东宫的账,但难得遇到景昕求她办事,她自然不敢马虎。
    “难不成,不是母后的意思?”
    “可除了他们,谁敢擅自停她的份例?还有,你干嘛要查这事啊?你有什么不能直接问母后的?”
    “这事能瞒那么久才露出马脚,可见是刻意遮掩的,我又怎好在明面上问母后。现在赈灾案闹得这么大,都说里面牵扯着嘉氏和苑氏,景旸少不得会和这两家挨上关系。
    我听凌君说父皇最近训斥了景旸多次,我也是怕母后先知道了些什么,以此给东宫警示,可景旸他们却不知晓呢。”
    “说的也是,母后若是察觉什么内情,也没办法直接和太子言明,只能靠别的方法旁敲侧击了。”
    “其实这事是母妃让我查的,她发现最近母后总是冷着嘉懿,她虽是嘉懿的姑母,也不好多问,所以让我私下查一查东宫。”
    凌芸越想越不对劲,“奇怪,嘉娘娘管着尚设局,司计司停太子妃度支她和玉婉都毫不知情吗?就算是母后的意思,也会提前通知她一声吧,总不会是父皇私下授意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景昕恍然大悟!
    倘若是景旸犯错,烨帝不会只停嘉懿一人的份例,而嘉懿被罚属内眷之事,并不由烨帝处理,权责皆在皇后。
    如果是皇后的主意,嘉贵妃必然知情,可她提醒是皇后对嘉懿态度异常,却闭口不言停份例一事,便是其中蹊跷。
    景昕终于明白了嘉贵妃的真实用意,但又不能向凌芸言明,随口遮掩道:“罢了罢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我另寻他法,敲打敲打景旸吧。”
    凌芸也并未多想,闲话几句便将此事翻篇,又询问了家中父母的近况,难耐困乏,便告辞回宫。送走凌芸,景昕却心绪难安,在屋里踱步,本要玉娟回去找玉婉出来,不想景昱竟在门外请见。
    景昕收拾心情,复又坐回榻上,“进来吧。”
    景昱推门进来,先向景昕问安。“请皇姐万安。”
    “席上正热闹,你怎么出来了?”
    景昱走到景昕面前,又拱手行礼,“上次的事,有劳皇姐,臣弟特来致谢。”
    “小事一桩,何必言谢。”
    “事关己身,但求皇姐解惑。”
    景昕给景昱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景昱顺势坐到景昕对面,伸手摸了一下茶杯,滚烫的杯壁让他下意识收回手指。
    景昕察觉他神色有异,故意试探他,“你想知道的,我已在信上明言,你还有何事不解?”
    “不解皇姐为何助我,不解父皇欲意何为?”
    见景昱态度诚恳,景昕也严肃起来,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助你,一是遵从父皇安排,二是想讨你份人情。”
    “皇姐作为父皇臂膀,运筹帷幄不输男儿,朝局内宫诸事尽在掌握,三公九卿无不赞赏敬畏,难道还需要我帮什么吗?”
    “我不过一介女流,只是借着身份替父皇养些鹰犬罢了,我暂时还不想让自己摔下去,你就不要将我捧得那么高了。”
    景昱惊觉不妥,忙起身请罪,“臣弟失言,还请皇姐恕罪。”
    “无碍,我这不是也有求于你吗。”景昕浅浅一笑,“坐下说话。”
    景昱坐回榻上,悬着心听景昕讲话,“往后景明在太微宫走动,少不得会得罪人,你本性和善,所以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若是景明深陷其中不得自救,能施以援手,替他周全。”
    “皇姐放心,单论理政,三弟资质并不输我,只是缺少历练而已,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三弟性子耿介,我会多加提点。”
    “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看景昕眼神犀利,景昱苦笑一声,“父皇春秋鼎盛,皇姐这么急着站队,想拉拢人吗?”
    “要说拉拢,也该是你来拉拢我们才对,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争呢?”
    景昱再次站起身,急道:“臣弟不敢,皇姐明鉴,臣弟绝无不二之心。”
    “你不必向我表忠心,大是大非之上,我不想插手,你这份心留着表给父皇看吧。将一切向你摊开,是希望你分清事态,别被蒙蔽利用,要你顾念兄弟之情,这也是父皇的真实用意。”
    景昕的话似一把无形的匕首,将景昱的心划开一道一道细小的伤口。贵为皇子,身亦如浮萍,居棋盘之上,置刀俎之下。他与景明终究是不同的,他并没有景明那么幸运,他没有姐姐替他周全维护。
    “景晔这般,可曾顾念兄弟之情?嘉氏所为,又为哪般?”
    看景昱垂手站着,面露失落,景昕转念劝道:“他们的罪,自有父皇裁决,你尽可反客为主,但万事以局势安稳为先,以防守保全为本。”
    话虽如此,可一位是他的弟弟,另一位是他的老师,怎教他独善其身?
    景昱再次对景昕行礼,“皇姐用心良苦,臣弟明白,定会约束己身,谨慎行事,但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姐能够答应。”
    难见景昱有事相求,景昕倒有些意外,“但说无妨。”
    “臣弟想求皇姐帮忙将铭婼遣送出宫。”
    “遣送?”景昕一怔,以为自己精神恍惚,听岔了,“真没想到,你竟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皇姐难道没有同样的想法吗?”说着景昱抬头与景昕对视。
    “我和你自然想的不同,你是心疼她,不愿她在宫里丢人现眼,自讨苦吃,而我是记恨她。”
    景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景昱青白的脸,笑道:“不过,我的确正愁寻不到机会,你倒主动送上门来。”
    “景明和铭婼本就没有缘分,是她自己执念太深看不开,现在景明和凌芸夫妻恩爱,铭婼在宫里只会再生是非。我已劝她多次,她都不为所动,我能做的毕竟有限,所以一切还是要仰仗皇姐。”
    景昕放下茶杯,两手理了理嘉服褂,漫不经心道:“你应该很清楚,她能回来,除了是她自己的意愿,也是鑫贵妃的安排,父皇母后能容她,都是看鑫贵妃的面子,你只做她的工作,自然是行不通的。
    只有让鑫贵妃明白她并没有维持饶乐荣光的能力,反而是饶乐发展的绊脚石,她便没有了利用价值。待到那时,不需任何人动手,她会被主动遣送出宫的。”
    “看来,景明没有跟皇姐说她和景晔的事。”
    景昕警觉,冷冷地问:“你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怀疑,上次雪嫣替景晔给景明带话,说凌芸和铭婼在内院发生不快,那时已是深夜,我便觉得不妥,事后我问景明,他说那晚凌芸并不在内院,早早就回宫休息了。”
    此事景昕的确不知,从前但凡景明和景晔有事,凌芸都会找机会告诉她,可这次莲心的事便没有,这也是学会遮掩,跟景明一样想要瞒着她了。
    突然看景昕笑着摇了摇头,景昱惊讶地问:“皇姐笑什么?”
    景昕自然不会告诉景昱,她是在笑凌芸长心眼了。敛去笑意,正经道:“也许,你的怀疑是对的,你这表妹很可能不和你们一条心了。”
    “但我更怕她被景晔利用。”
    “也罢,你既肯放下脸面求我,又事关景明,我便应下你。个中细节,我会派人详查,绝不随便冤枉她,但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多谢皇姐。”
    “先别急着谢我,没准日后我们还要合作才行,到时你可是要大义灭亲的。”
    话毕,玉娟进来通报,宴席也已结束。二人也不再多谈,一同离开后殿,景昕先行出门,却见兆雪嫣就在门外等景昱。
    兆雪嫣看到景昕,便恭敬地行礼问安,“皇姐万安。”
    景昕点头受礼后,下意识回头看景昱,笑着打趣他,“聪明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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