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渺渺中,凌芸发觉自己孑然独立于凌寒绝顶之上,凛冽的风在耳边飒飒作响,隐约传来一女子声在周遭回荡。
“小姐,求你......求你救我,救我......救我啊小姐!救我!”
接连熟悉又瘆人的呼喊声让凌芸四下奔走,张望呼唤,“莲心,是你吗?”
苦苦寻觅许久,方才发现自己是在迷雾中原地打转。忽然脚下一滑,凌芸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重重的跌撞在一棵大合欢树的树干上。
惊魂未定,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尖叫,猛然抬起头,却看是莲心随着折断的枝干直直坠下。凌芸未加思索,张开双臂,试图想要接住莲心。
就在电石火花间,凌芸身边的岩石化作齑粉,随风四散,迷住凌芸的眼。
待到凌芸重获光明之时,莲心安然无恙的立在她身前,未等到她欢喜的迎上莲心,却被无形中的束缚困住手脚,不能行动。
低眼一望,只看自己的四肢被铁链禁锢,奈何无力挣扎,任凭凌芸如何呼救,皆见莲心无动于衷。
渐渐地,凌芸看见莲心的脸上露出邪恶的奸笑,只瞧她的手中握着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对着一匹高头大马甩手抽去,继而磔裂之感席卷凌芸。
“啊——景明救我!”
“凌芸你别怕,我在,我在这儿呢!”
被凌芸从睡梦中惊醒的景明,很是紧张的盯着凌芸浸满泪水却又无神的双眼。
突见景明出现在眼前,凌芸感觉自己正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景明一命换一命,她哭嚎着垂死挣扎,尖叫道:“景明,你快走,你别管我,快走!走啊!”
看凌芸仍是陷在梦中,景明一边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大声呼喊道:“芸儿,醒醒,芸儿,你醒醒,是我,是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景明啊!”
在景明的声声呼唤中,凌芸渐渐缓过神来,她胡乱抓住景明的手臂,怯怯道:“景明,景明,还好你在,还好我有你。”
景明伸手为凌芸拭去泪水,安慰道:“噩梦而已,只是一个梦,你别怕,你放心,我一直都在呢!”说着俯身抱住依旧惶惶不安的凌芸,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凌芸哽咽,反问道:“是不是我错了,我是不是对莲心太过绝情了,是不是我......”
“不是!”
景明打断凌芸,猛地起身,瞪眼看着她,随即转了颜色,慢声细语地劝道:“是她为私情私心迷失了良心,以你的善心妄图私欲。”
“可我又何尝不是因为有了你之后,对她疏于关心,漠视了她的存在。”
“那这么说,其实应该是我的不是,是我太大意了。我早该明确表态,对外宣布她不是我的通房的,这样她就自由身,就没有理由逼你护下她了。”
“不,这与你无关,皆是我,是我对不起她的。她只是求我不要送她出宫,是我狠心留她在身边,我不止是怕她丢了性命,我更怕因为她的那些事对你不利。”
“傻瓜,你何时对不住她了?纵观宫中上下,哪有像你这般对待丫头跟亲姊妹一样的主子?该是我的疏忽才对!都是因为我的错,你不要太过自责。
若非要细论你的不是,那便是你不该如此娇惯她养尊处优,纵容她为所欲为。你应当明白,人各有命。既然她是丫鬟命,她就该安守本分,恪尽职守。
你看秋菊,她本是皇姐宫中最最不起眼的正九品芳婉,是一个连寝殿都进不了的打扫丫头,可她却凭借自己的机灵劲儿,得到皇姐的赏识,进而重用。
她如今的正五品婉侍之位,是她修习自身,实打实努力得来的,而且每一次的提拔,都是清清白白,是令其他内侍打心底里佩服的。
反观莲心,倘若她不是你的陪嫁丫头,只是一个从内侍局拨过来的普通内侍,想必现在的她已被扔在乱葬岗,尸骨无存了!我知道,你早就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提防景晔了吧。
凌芸,我可以掏心窝子的告诉你,完全不是因为小时候母妃抛弃我,唯独爱他,而是因为我们都是皇子,虽然父皇已立景旸为太子,但在所有人眼中,我们余下的这些皇子,依旧是存在夺嫡党争的。
就算不是为了大位,为着将来能做一位权倾朝野的辅臣或是做一位闲云野鹤的逍遥王爷,那也是要去谋划,去争着明哲保身的。
其实,景晔他若真心对莲心,大可直接跟我们明说。莲心本来就不是我的通房,我完全能够以皇兄的名义将莲心赐给他做姬妾,甚至做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要父皇点头。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啊!她喜欢他并没有错,只是她不该不顾身份差距,不该不知廉耻与之过密交往,私相授受,更不该瞒着你,还以此要挟你就范。
我知道你不信莲心会出卖你,但你当知什么叫做意乱情迷。凌芸,你真的不要于心不忍,千万不要觉得她可怜。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绝非我们能把控得住。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犯事要被处死,你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如何救她,而是如何自保!因为她终究是你的丫头,她的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光能连累到你我,甚至会祸殃整个阮家!”
话到此处,凌芸方于大梦中初醒,“那是陪伴我整整九年的妹妹啊!”说着拥进景明的怀里,痛哭不已,“景明,在这里,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景明轻抚凌芸的背,将下颚抵在她那满是冷汗的额头上,疼惜道:“别怕,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生死不离。”
一夜碎梦缠身,加之夜来盗汗浸湿了寝衣,导致背上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蛰痛发痒,凌芸难耐,时不时的就想要伸手去抓。
景明生怕她迷迷糊糊的伸手乱挠抓破刚有些结痂的伤,于是一直都搂着她,板着她侧身躺着,不敢撒手。
是以,二人整晚皆睡得极不安稳。凌芸醒来之时,已过辰初,而景明早于卯正二刻起身去往恬然静远议政。
用过冷水洗脸,坐在梳妆台前上妆的凌芸,依旧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
看凌芸一直闭着眼,时不时就会用手揉着太阳穴,秋菊轻声问道:“主子,您哪里不舒服吗?可是背上的伤重了?”
“不是,我就是头有点晕,还有点疼。”
“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不必了。”说着凌芸睁开眼,透过镜子,发觉秋菊已经为她盘好发髻,正在为她簪花。
“主子,殿下临走前吩咐,不回来用早膳了。另外还说,近日太微宫上下皆在办赈灾案,他可能晚上也回不来了,要您自己早些安置,不必等他。”
因着这次案子的性质并非普通的渎职案,而且牵连甚广,是以三司迟迟没有捋顺案情,不能拍板定案。
为此烨帝很是烦心,龙颜大怒,勒令三司必须在年前审清结案,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捉拿归案,按律定罪。
一时间,三司全体焦头烂额,而太微宫内的半数官员皆惶恐度日,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因家族交情或是姻亲关系被牵连。而景明作为前往事发地的钦差,必然是要参与其中,同景昱一起在旁听审。
“好,知道了。”
因精神状态不佳,早膳凌芸也没用多少,仅仅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紫米粥。
一开门,看着外面阳光虽好,但一时入冬,风已冷了。看凌芸打了个寒噤,秋菊急忙将事先备好的斗篷给凌芸围上,“越往后,天越凉了,主子的咳嗽才好彻底,还是仔细些,别再着了风的好。”
凌芸两手紧了紧斗篷,匆匆往外走,试图想要尽快出门,好坐了轿子去有凤来仪请安。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到了涵韫楼,凌芸不自觉的抬头看向莲心的屋子。
忽见东间的房门开了,只瞧是春桃从里面端了半空的碗碟出来。本想躲过,奈何脚下似灌铅了一般沉重,拖着凌芸迈不出步。
春桃刚跨出门,还未站稳,正要伸手去关门,不想乍见有人站在楼门洞口直勾勾的盯着她,惊得她不禁尖叫一声“啊!”险些砸掉手里的托盘,可随后打眼细瞧,却是凌芸。
闻声,秋菊即刻斥责春桃,“鬼叫什么?见了主子,还不赶紧过来行礼!”
也不顾上关门,春桃紧忙跪下,向凌芸赔罪,“奴婢该死,请主子恕罪。”
凌芸一向不喜欢跟下人置气撒气,便只当不见不怪,随口道:“起来吧。”
看春桃依旧不敢起身,凌芸也没多说,只淡淡的问道:“她的伤势好些了吗?”
听懂凌芸是在问莲心的情况,春桃立马回话,“启禀主子,阮淑仪并无大碍,连日来均按照太医的嘱咐,按时用药服药,刚才她还用了一大碗的红枣碴子粥,还有两个鸡蛋和一碟小酸菜......”春桃话间,秋菊就看凌芸的脸色愈发难看。
“行啦,你不用事无巨细的跟我说这些,好生照看就是了,且去忙吧。”
凌芸冷冷的打断春桃,转头看向秋菊,吩咐道:“气温骤降,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添衣,一会儿请安回来,你去趟太微宫,带几件厚实的衣服给殿下,另外把昨日母后赏的时令点心也送去,顺便嘱咐福祐,要他务必紧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周全。”
秋菊不敢怠慢,急着答应,“哎,奴婢记下了。”接着上前,对凌芸轻声道:“走吧,主子,软轿已备好了。”
说着一边扶着凌芸往外走,一边回过头,看春桃怯懦的抬起头,满脸写着不安。回身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凌芸,心内暗叹,难得冷血!
目送凌芸和秋菊离开,春桃长出一口气,回身望向涵韫楼东间。心想莲心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逼迫这么多人就范?
自从莲心得知自己没有怀孕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不停在问她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没有了,她压根就不相信自己是真的没有怀孕。
一会儿觉得塔娜郡主将她的孩子误认成是景明的了,所以才非要找理由污蔑她偷东西,借机把孩子打掉了。一会儿又觉得是凌芸居心叵测,和凊葳一起算计她,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但问得最多的还是景晔有没有来看过她,只是自从烨帝回宫之后,景晔就再也没来过花晨月夕。
莲心分明就不是景明的通房,分明就与景晔纠缠不清,可凌芸却仍要留她,甚至肯让景明娶她来掩盖她与景晔有私,而景明也是反常,非但没有处置她,还帮凌芸用通房的名义维护她。
更奇怪的是景晔,既然已与莲心有实质,何以不直接将她讨去,即便是收了兄长的通房,也未尝不可,这皇族中早就有过续娶兄嫂弟妹的先例,就连烨帝也是娶了寡居的鑫贵妃。
其实,只要景晔纳莲心过门,不就各自相安,皆大欢喜了吗,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路,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呢?
满腹疑虑难以消除,春桃也不想再费脑筋思考,眼下总归是莲心成了香饽饽,烨帝和皇后全然不理这件事,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动她,那么只要跟着她,把她哄高兴了,自然自己也会有好处。
人活一世,只要小命还在,身在紫微宫里就不愁捞不到银钱,享受一时便快活一时,不白来这一遭,这便值了。
为着之前如意丢了的事,不常去请安的凊葳特地跟了嘉懿去有凤来仪向皇后请罪。皇后并未责怪,只是叮嘱凊葳要管好自己宫中的人,切莫再有发生。
说来也怪,今日嫔妃中只有宁妃一人前来请安,如昭媛即将临盆被皇后免了晨昏定省,鑫贵妃、嘉贵妃和惠贵嫔都差人告假,倒是小辈人来得挺全。
更不知为何,从彤史的记档来看,宁妃的绿头牌从七月初七之后就被撤下去了,至今也没再挂上,也没见她请太医看病,更没有明旨说她犯了什么错,圣驾回銮之后,私下里对她的议论最多。
虽然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却都打量着宁妃的娇容竟憔悴成苦相,场面极其尴尬,看皇后兴致不高,众人识趣,略坐了坐,便相继告退。
“塔娜郡主请留步!”
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奇铭婼回首一望,只看是凌芸和凊葳并肩相携向她而来。她很不情愿的停下脚步,等着她二人近前,也不行礼,直接问道:“不知阮妃唤臣女,所谓何事?”
凊葳含笑,屈身恭敬道:“请郡主大安,臣妾在此谢过郡主操劳。”
奇铭婼冷笑一声,“阮妃客气,臣女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若非有您主持,竟不知贼人就藏在我自己宫中了。”
“阮妃可还有旁事吗?”未等凊葳回答,奇铭婼便道:“臣女还要去内院办差,不能与你闲话家常了,就此别过。”说罢,径直离去。
奇铭婼的内侍文竹紧着对凌芸和凊葳道歉,“我家郡主近日忙于公务,若有失礼,还望二位主子见谅。”
话未说完,便听奇铭婼在不远处喊道:“文竹,还不快走!李尚侍还等呢!”
凌芸忍不住嗤之一笑,对文竹扬了扬脸,打发道:“郡主传你呢,还不赶紧去追!”闻声,文竹胡乱行礼退下,一路小跑去赶奇铭婼的脚步。
“不就是修玉牒吗?至于她这么兴师动众的吗?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凊葳说着看向凌芸,打趣道:“既这般忙,你不过去陪着吗?”
“她去尚书局找玉娴,我为何要陪?”凌芸阴着个脸,反问道:“《紫微宫例》里有说,有阶品的尚仪办公,直属尚侍要在旁作陪吗?”
“那倒是没有的。”
“便是有,也轮不到我这郡王正妃屈尊降格。”
“啧啧,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爆竹似的,怎么,跟三弟吵架了?”
“让姐姐你失望了,我们夫妇二人,一直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可得吧你,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不是你们吗,你这话该掩谁呢,就对谁说去啊,对我起不到作用,我和太子很好,你别白费口舌了哈。”
“那你倒是说说,从前,你可是亲切的唤太子为殿下的,而今怎么变了?”
“因为我觉得这两个字腻腻歪歪的,听着膈应。”
“亏你想得出来,不就是你不想跟某人一样吗?”
“知道你还问!”
“我就是要问!”
“你这丫头,真是死性不改,一天不气我,你就不舒服吗?”
看凊葳作势要打自己,凌芸连连摆手求饶,“哎哎哎,注意身份,身份!”
“你们两姐妹感情可真好啊!”
倏然从身后传来这一句感叹,惊得凌芸和凊葳急忙收起玩闹的心思,蓦然回首,只瞧是嘉懿搭着蓁儿的手,端庄行近,而在她身侧,兆雪嫣由玉姗扶着,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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