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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这嘎达过, 留下买路财!”
万达一身青色绸子短打装扮,头上戴着毡帽,足下蹬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身上德胜勾上挂着一杆亮银枪和两个包裹, 马脖子的銮铃下拴着红绒球, 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崩溃的大叫:“们有完没完!怎么每个镇子都有人打劫!当地官府都他娘的吃干饭不干活, 连个屁都不放么!”
身后十几名家丁各个骑马,穿着黑绸子裤褂, 马背上驮着箱笼。
土匪们是猎户打扮, 穿的破衣烂衫, 为首的几个脚下穿着草鞋,其他人连草鞋都没有。他们也有点懵:“啥意思?”
“想咋地?”
“那儿这么多废话。”
万达从德胜勾上摘下亮银枪, 又摘下这两个包裹丢过去:“这些给们。好好抱着,别叫人放屁蹦死了。”
土匪们一接过包裹,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湿淋淋的闻着还有点甜呢,打开一看:“直娘贼!”“球囊的!”
“人头!人头!”
“咳咳,咳,呵。”万达努力清了清嗓子, 凑出一口浓痰,啐了过去, 单手拎着亮银枪指着他们:“爷爷从京城一路到这而, 大大小小的匪患见了十几波, 要没两把刷子,还能轮到们这帮孬种来抢?抱着们同行好好哭吧!”
这里的土匪不专业,只是山民冒充的,他们见这一行人虽然财大气粗,却一个个的拿着刀枪,显然不好惹,就扔了人头,一哄而散。
万达又啐了一口,小声嘀咕道:“要不是三爷爷身上带伤,就把们都杀光。”随后去当地县衙,拿了身份凭证打算叫门子通传,居然没有门子,派人进去喊,县令竟然没迎出来,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自己翻身下马:“啊啊啊往哪儿扶呢!爷爷的伤口啊啊啊!”抖了一阵子,走进衙门里去:“县令呢!县令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走出来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本官在此,什么人喧哗?”
“我姐姐是当今皇后,要是好生款待我们,缓则罢了,若不然。”
县令冷冷的问:“若不然如何?待怎样?”
万达心说我也不能怎么滴,要是把他打一顿吧,他准得告状,要是杀人灭口吧,啊呸,不能这么干。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这个县令,这个年轻人没穿官服,穿了一件洗的松松垮垮发白褪色的直裰,袖口领口打着补丁,头上的帽子也有同色的补丁,补的很巧妙,如果不是正对着阳光,自己都看不见。他又在屋子里四下一瞧,衙门里连一个差人都没有,那水火无情棍上的红漆都斑驳了,地面上积灰不少,倒是院子里倒是养着两只鸡,这鸡也特么贼瘦,又瘦又老,虽然刚过了冬天,却连羽毛都没剩几根。太阳底下趴着一只黑黄色的老狗,耷拉着眼皮,瘦骨嶙峋的晒太阳。
他顿了顿:“们这儿这么穷?”妈呀,这咋比我家原先还穷?
县令淡淡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贫困潦倒,本官也无可奈何。”
“不对啊,别的县城都挺富裕的,们这儿咋这样,给我说说。”
县令看他这样跋扈,又是外戚,只要没要肉吃要酒喝,要什么都行啊:“大人请进屋,容我奉茶。”
万达道:“我今晚上就住这儿了,我瞧们这儿肯定没客栈。哎,这字是写的?好字。”
“不敢当。”县令伸出瘦弱的胳膊,拎起泥炉上的水壶,拎到外面去,搁在井边的地上,把桶丢进井里打水。
万达在屋子里一顿乱瞧,看他桌上的秃笔、比擦屁股的纸质量还差的草纸,和只有笔头大的一块墨,啧啧,简直贫穷的令人流泪啊,这就是清廉吧,幸好我家不清廉。又晃悠到门口:“们瞎啊,去为这位大人打水。”
家丁们赶忙过去拉着绳子,把桶拽上来,灌了一壶水,县令拎着壶进去了,他们就着桶里的水擦把脸,又拎着水去饮马。
县令开始烧水,又出去刷碗。
万达实在是没耐心,拦住他:“别麻烦了,叫小厮去刷,跟我说说这县衙门里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县令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县里共有三百余户人家,当年瓦剌入侵,把一百多户人家杀成绝户,猪牛羊几乎都被杀光,余下的有些军户人家,又去远赴边关为国尽忠,留在本地的尽是些老弱病残,又少有耕牛。”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锡罐子,里面是去年晒的柳树芽儿,可以当茶喝,捏了一撮搁在洗干净拿回来的茶碗里:“现在这时候,青黄不接,好多人没了活路,挖野菜剥树皮吃,前儿过去了一队军卒,抢了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做种子的麦子,衙役都是当地人,本官叫他们回家去帮农。”
万达听了半天,这可真惨,但就算如此,有些事儿也得说啊:“我在城外的树林遇到人打劫,是当地父母官,可有什么说辞?”他这才想起来,那群劫匪穿的又破,身上又瘦。
县令脸上发红,讪讪的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这个,人活不下去了”
“难免把礼义廉耻都丢在脑后。”
县令脸上更红,尴尬的解释道:“我曾告诫他们,不许伤人性命,只许讹诈商人,稍稍弄几两银子买牛买种子就行了……”
书中暗表:士农工商,商人乃是贱业,虽然有钱有势的大商人可以买通官府,权势差一点的可以买通差人,但整体舆论来说,还是贱业。
万达翻了个白眼,翻的太用力,差点把黑眼珠翻没了:“是不是傻!这小镇也算是要道,派人在城门口收进城钱,每人十文钱,一车货交多少钱,几天就收够了。”
县令:( ̄□ ̄;)“下官自打上任,就废除进城出城的钱,后来遭了灾……也没想起来。”
万达翘着二郎腿,还抖腿:“切,书呆子。成亲了吗?”媳妇跟着可真惨,大概得饿的癸水都不来了。
县令羞涩的说:“尚未娶妻,家中只有一个弟弟,还有我家老母。”
当夜万达就住在这儿了,县令对他的主意感激不尽,努力找出四个鸡蛋来,蒸了两碗蛋羹,给他送过去一碗。却震惊的看到这位万百户正在就着卤牛肉吃烧鹅。看起来好好吃!
万达当夜可没敢安歇:“们四班轮换着守门,直接喝井水,以免被人下药暗害。箱笼中带了一千两呢!整个镇子里,所有人家加在一起,未必有一千两白银。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都给我仔细着!”他虽然没有江湖经验,却听了很多评书,一个有钱人带着银子出门,那么他理应经历——暗箭、暗害、美人计、下药、骗子等一系列问题。在这其中,他只期待美人计和骗子,因为都可以拿来爽一下。
幸好当夜啥事儿没有,他也就松了口气,启程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万喜万通到了这个小镇,被人痴缠着要进门税,他们当年在京城出入城门都不用给钱,更何况到了这个破地方。有心两鞭子把衙役打跑,又懒得多生事端,随手丢了一块散碎银子:“们县衙门在哪儿?”
大哥二哥很快就知道了,收税的好主意是三弟出的哼。
又按照县令指的方向,往前追了过去,走到一个岔路口就顺着大路往前走:“大哥且慢!”
“怎么了?”
“大哥看,这里的马蹄杂乱,是朝着这边走的。看这新新的马掌。”新马掌和旧马掌特别好区别,从磨损的程度上就能看出来。
“说得对,走。”
要不了多久,见到路边有一所突兀的大客栈,房上的瓦挺新,门口一排拴马桩,马厩里有马鸣的声音,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却上着门板,门口的酒幌子迎风招展,整个客栈内外散发着一股微妙的臭味。
万喜感觉不妙,低声道:“都别声张,过去瞧瞧。”
众人悄悄摸摸的凑过去一看,悄悄的提起窗板卸下来一点,万喜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回头小声说:“里面有个光着膀子的娘们,这叫一个肥啊。”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光膀子的小娘们,又白又细。”
“大哥,还有什么?”
“还有咱们三弟,被人扒光了捆在椅子上,和猪一样。”
万通吓了一大跳,赶紧吩咐家丁们“扑到左右两边的窗户,一会一起使劲砸窗子。们去左边,们喊老板娘还钱。们去右边,喊杀人偿命。把她们从三爷身边调开。”
“老板娘还钱!老板娘还钱!砸窗户了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娘们赶紧开门!”
屋里头两个光膀子的女人顾不得穿衣服,赶紧拎着菜刀和砍刀扑倒窗子两边:“伙计,把这菜猪弄地窖去。”
两边的家丁们疯狂的拆窗户砸门,万喜万通使劲踹门,这门实在是结实,他们实在是舍得木料,门闩也是老木桩子,踹了半天,踹的他们俩脚都疼了,最后直接把门从门轴上踹下来了。
扑进去把两个伙计和这对母子都砍伤抓住了,小姑娘负隅顽抗,老板娘却很精明的投降了。对方十几人,这边四个人,打个屁啊。
“三弟醒醒啊!”
“三弟是不是死了?”
兄弟俩抓着三弟一顿摇晃,还是和死猪一样,万通建议道:“抽他巴掌!”
“好!”
“大哥请。”
万喜啪啪啪抽了他十八个反正大巴掌,揉着手,手心上有老茧,不疼,指头背也练过,可是手背没练过。“二弟请。”
万通也上前来,啪啪啪打了四个巴掌,揉着手腕子:“哎呦不成,刚刚踹门时闪着手腕了。老虔婆,我且问,解药呢?们这迷药总有解药吧?”
老板娘死到临头了还忍不住乐:“拿冷水一泼就醒33”
一桶凉水下去,万达立刻就醒了。“干啥啊!啊啊啊大哥!啊啊啊二哥!啊啊啊们为啥在这儿!阿嚏!”
“他娘的傻小子啊!”
“这俩娘们下了药,要把宰了吃肉呢!”
万达又打了个喷嚏,恍惚间好像想起什么了,破口大骂:“直娘贼!美人计和迷药搅合在一起了!他娘的不按套路出牌!”
……
贺明觉这个人,和他的威名一块传到韩雍耳朵里。
韩雍对于这个一路到处热心帮着清除匪患的人,颇有兴趣,仔细研究了一下,只诛匪首,从犯不究……这虽然有点放虎归山留后患,可也算应当。
他,一个热爱杀叛贼的坚定无神论者,对于所谓的天师府的小舅子真没什么兴趣,要感兴趣,也是武功和杀人的手段。
……
皇帝恢复了上朝,就又在闹心。
大臣们又在瞎哔哔:一国之君就该有国君的体制,后宫制度也在其中。帝王后宫空虚不成制度。
朱见深结结巴巴的挨个怼回去,怼了一上午,他的劣势是结巴,优势是他能坐着喝水,别人都得站着干说。即便是如此……还是气的他把好几个非议万皇后骄横不容人、毫无女德的大臣拉出去:“庭杖三十!”
别瞧挨揍的这几个人是文弱书生和胖子书生,被揍了三十下,被人抬回家去,还是很有气节的没喊疼。
朱见深气的有点头晕,更令他生气的事是,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和他们探讨武官领兵打仗的能力,要大臣们推荐人才!江山代有才人出,朕的人才不够用!
得了,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了,回宫回宫。
“现在这些官员,一点正事做不得,就知道抓着后宫这点事儿。朕若不纳妃,挨骂,若是纳了妃子,勋贵家里的要说外戚权重,平民家里的要说无才无德,不宠幸说皇后不好,宠幸了说朕贪欢好色耽误朝政。”朱见深恶狠狠的用筷子戳带鱼:“这帮御史,真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使得!他们这些话都不新鲜,偏叫人没办法,朕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万皇后也一肚子气:“都是耍嘴皮子的,这帮书生可不如说书先生有意思。”
“怎么?谁给娘娘气受了?”
“太子现在的先生是个什么东西。”万贞儿气呼呼的说:“我每天早上带着佑桢练武,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培养他尚武的精神,今儿练武之后他又饿了,又吃了一顿饭,跑着去上课时拉伤了腿,老师问是怎么回事,他就如实说了。那个老秀才就把”
“是个进士,老翰林……”朱见深小声说:“他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只是迂腐了一些。”
万贞儿白了他一眼:“那个老棺材瓤子,行了吧?”
皇帝觉得这是一个公正的描述,虽然带点恶意但是没错,点点头。
嗯,好久没听见万姐姐骂人了~
万皇后咬牙切齿:“老棺材瓤子不仅把佑桢数落了一顿,还直眉瞪眼的说我粗鄙,说我不通文墨甚不贤良!老狗贼离间我们母子!哼!皇上,把他换掉,天底下有学问的人多得是,他能有多金贵?非他不可么?”
“换掉换掉!”朱见深皱着眉头,离间太子和皇后,这还是人嘛!这和李弘身边的文人有什么区别!万姐姐的字写得极好,虽然不懂听琴品香,可是朕也不懂啊,她要是不贤良,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贤良!
皇帝可不想养出一个完被文官腐化的人,虽然朝廷中的有一部分傻子坚定的反战反对蓄兵,另一部分聪明的文官和武将用兵如神,另一部分傻子疯狂的想打仗,但皇帝要从中平衡,听取各方意见,太子也得是一样。“佑桢没说话么?来人呐,把太子叫过来!”
朱佑桢抱着书从里屋晃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捧着书跪下磕个头,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爹爹!”
“起来吧,看什么书呢?”
“《说岳传》。”万贞儿道:“得往回掰一掰。坐下说话。”
“娘,我没听他的。这书真好看!”朱佑桢又捧着书,自如的晃到椅子旁边,单手一撑稳稳当当的往后坐好:“我当时就反驳他啦。”
“哦?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怎么说的?”
“我问他,如果我打他,他能怎么办?他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说我不能打他,什么君臣师徒,礼贤下士,呜呼哀哉。我还是问他,我就要打他,我就不讲道理,他能怎么办。他又说了一大堆。我还问他,我偏要打他,他能如何。他说他只好受着,但是对我的名声不好。我就问他,他骂我娘,我打他,我的名声有什么不好?”朱佑桢抬起头,小胖脸一脸严肃:“爹爹都得给我立一个贞节牌坊,表彰我是孝子,是不是?”
朱见深:“孝廉是有块匾,但是和牌坊不一样……一会再给解释。老家伙怎么说?”
“他说我一意孤行,不能听建议,什么什么的,那两个成语我听不懂,什么断什么无的。”朱佑桢道:“我就告诉他,我要打他,正如瓦剌不讲理想要打我,他现在和先帝一样,只会说空话废话,一点用都没有。他娘如果在他小时候教过他练武,起码他能跑喽。”
万贞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佑桢就抢了老头的拐棍,举着就跑了。课也不听,学也不上。”
小小胖子一扬脖:“他只知道说仁义道德,还说什么有了仁义道德天下可安,哼。”爹爹整天都在愁派谁去打人呢!
朱见深:“……”
说的挺好,没打人也挺好。
干啥抢人家拐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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