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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屋外的人都大放悲声, 嬷嬷侍女太监都扯着嗓子大哭, 哭的别提多卖力气了,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哭,生怕被人挑剔自己不尽心。
太皇太后不禁擦了擦眼泪,想不到儿子死了,儿媳妇也死了,哀家活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意思啊。可别让我看上乖孙子走在前面, 唉,她也开始合掌念经:“闻佛所言, 即当信受。小果声闻、天龙八部、及未来世诸众生等,虽闻如来诚实之语,必怀疑惑。设使顶受,未免兴谤。唯愿世尊、广说地藏菩萨摩诃萨, 因地作何行……”
钱太后也加入了太皇太后的吟唱。
朱见济在旁边掐诀念咒,念的是:“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 四生沾恩。有头者超, 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债主冤家, 讨命儿郎。跪吾台前, 八卦放光,”
皇帝和他的小妹妹又哭出一个男女二重奏,一声高一声低,哭的动人心肠。
万贵妃被吵的头都疼,也哭丧着脸用手帕捂着脸:“母后啊,我的娘啊,娘啊您怎么就走了呐!皇上和我还没孝顺够呐~孩儿腹内的二宝还没见着祖母的面儿啊,您这年轻力壮的,怎么就走了啊,我~滴~娘~啊~”
她虽然不唱小曲,但是听过不少小曲,不知道为啥这一段还挺有节奏的,哭的抑扬顿挫,还有转音呢。
朱见深大哭:“母后嗷嗷嗷嗷”
惠庆公主:“母后嘤嘤嘤”
朱见深:“娘啊您咋就不听我的话呢嗷嗷嗷嗷”
惠庆公主大哭:“母后嘤嘤嘤,娘娘嘤嘤嘤”
朱见深越哭越伤心:“您只顾着听弟弟和舅舅的话,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我说的话都是为好啊”
惠庆公主:“母后嘤嘤嘤,怪张元吉那个混蛋嘤嘤嘤”
“对嗷嗷嗷嗷…朕该早点把他宰了!”
万贞儿也正好哭不动了,膝行上前,建议道:“皇上,您别怪我干政,臣妾觉得应该把张元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太后原本只是吃些人参,拿东西吃多了只是上火,吃几个猕猴桃就好了,要不是吃药,哪至于成这样。”
朱见深捂着心口:“说得对,们还不去按娘娘的吩咐办事去!去传旨!”感觉心里舒服点了。
怀恩正在后面干嚎呢,听见皇帝说话忙压低声音,得了吩咐忙答应道:“小人遵旨。”
如今只有太皇太后坐着,钱太后站在她身边,郕王站在旁边念咒。
皇帝公主贵妃都跪在床边,以下的下人也都跪着。
惠庆公主一听要把张元吉碎尸万段,她又掉眼泪了,这是个好事儿,可是这也来不及呀!
万贞儿又道:“那长宁侯周寿一味的进献丹药,不听皇上□□,臣妾觉得改罚他,可是不能罚的太狠了,别让娘娘在天之灵伤心。”
朱见深如今没有主意:“姐姐,说该怎么办?”
钱太后在旁边冷眼看着她,心说这是要疯,在太后灵前就要干政。
万贞儿想了想:“罚他披麻戴孝,在裕陵为太后守孝三年。”
朱见深立刻点头:“对!还有朱见泽,他不劝阻母后!也罚去守灵!”
万贞儿四下里一瞧,道:“皇上,得趁早伺候太后沐浴更衣,外面的事儿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光顾着哭,耽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儿。”
惠庆公主六神无主的拉着哥哥的袖子,满心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低声说:“请贵妃娘娘做主。”母后一走,她说话的声音更弱了。
万贞儿转头瞧了一眼:“喜红带人,把地上这些丹药丸子符咒都收拾了,拿出去烧了。”
“奴婢遵命。”
“派人去请公主们过来,还有皇上的弟弟们,都来送娘娘一程。”万贞儿顿了顿,被人扶着站起来了:“叫内务府赶紧做丧服,请礼部的官员拿出章程来。”
钦庙生了八个女儿,现在都没出嫁,住在宫里。皇帝的弟弟们有些出宫了,有些年纪小的、母亲还在世的留在宫里了。
她又伸手扶起皇上,一手皇上一手公主,都拖起来:“皇上节哀,公主也请节哀,公主先跟着钱母后一起侍奉太皇太后,皇上,您也缓缓气,哭的都打嗝了。”
太皇太后念了一边《地藏经》做超度,念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有茶来吃。她看了看寝殿里这几个没头苍蝇:“贞儿。”
“娘娘有什么吩咐?”
孙娘娘当年料理过张太皇太后的葬礼,比较有经验:“派人去传内宫十二监过来,一同料理此事。们这些丫头,去准备香汤沐浴,把她的大礼服和新衣服新鞋都拿出来,一会伺候着。”
一群人连声答应。
她看到旁边三张懵逼的脸,叹了口气:“贞儿,有孕在身,不要在这里逗留,怕被生魂冲撞了。回去老实待着。皇帝,也是一样,在外屋坐着吧。”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道:“对对对!不要在这里操心了。钱母后,劳烦送我母后一程。”
钱太后知道他说的是装殓,她本不愿意做那些事,迟疑了一刹那,还是答应了:“好。”
万贞儿上前搀着她往外走,忽然想起先帝和周大莲年轻轻的都死了,太后的年纪不小,恐怕将来……她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这是真伤心了,拉着孙娘娘的手,哀哀的叮嘱:“娘娘,您一定要保重。”
孙娘娘失笑,拍了拍她的手:“哀家保养的好着呢,不要胡思乱想。”哀家不是她那样的傻瓜,不会自己害死自己。“快回去休息,好好养胎,今儿就不该出宫去。”
万贞儿点点头:“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这就回去。喜红,过来。”
喜红紧张的不得了:“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道:“母后生前最爱漂亮,们要好好的装扮她,多施脂粉,娘娘素日里喜欢的戒指镯子都给她戴上。”
“是,娘娘。”
万贞儿又道:“过来我有话问。”
钱太后幽幽的制止了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问,哀家想听一听要问什么。”
哭的晕头转向的朱见深点头:“对,要问什么?”
“好。”万贞儿笑着问道:“喜红,门口这些丹药是怎么回事?是谁扔的?”
喜红哭的眼睛都肿了,跪下来磕了个头:“贵妃娘娘,容禀。今天有好多白鹤和青气盘旋在宫外,听说是郕王府的方向,我们看见之后有些吃惊,窃窃私语时惊动了太后娘娘。娘娘她出来看了一会,忽然就昏过去了。奴婢们把娘娘扶进殿里,伺候她休息,又派人去太医院取镇定安神药来煎,娘娘从来不吃安神药,可我们还是要煎出来候着。”到此为止,还都是实话。
万贞儿点点头:“不错。”
“娘娘昏了一会,自己又醒了过来,出屋一看,远远的看到郕王飘到天上去了,又过了一会,隐隐约约的看到郕王换了一套衣服,被仙鹤托着飘了下来”这是假的,其实是喜红非常夸张的描述给周太后听。
万贞儿打断她:“母后的目力如此好么?这样远,看得见么?”
“看得见的。”喜红小声说:“娘娘不做女红,也不读书写字,眼神一直都特别好。”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朱见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这也怪不得见济弟弟呀,本来是个好事儿的,本来是个大好事,都怪张元吉和周寿。他接过万贞儿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继续说!”
喜红忐忑不安:“娘娘看完之后吓得发抖,跑回屋里,把这几瓶丹药还有张天师给的东西都扔到门口去,放声大哭,才知道她之前错了,皇上说的是对的,她不该力挺张元吉。还说怕遭报应,又嚷嚷着怕下地狱,不多时又昏过去了。”其实,是喜红偷偷的跟她说‘郕王真是神仙了,娘娘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会有报应的。’
喜红只是吓一吓她,要是把太后吓的老实听话了,她就可以在贵妃面前邀功请赏,多攒点银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郕王这么漂亮的小神仙一来,太后就真的被吓死了,难道郕王身边有护法跟随?
朱见深悲痛欲绝的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别说了,别说了……”
万贞儿又想起来一件事,吩咐太监:“出去说,周太后宾天,皇上悲伤过度,罢朝五日。”
朱见深已经要哭晕过去了,他可是亲眼瞧着郕王进屋子里,周太后忏悔了几句,然后突然惊恐的死掉了。但是郕王一动没动,也没有说话,那母后为什么那样害怕,是不是郕王私下里做了什么朕看不见的事儿?
皇帝隐隐的看了朱见济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万贞儿赶出康宁宫,自己也去前头乾清宫里,汇同礼部官员,一起给周娘娘大操大办。从丧礼的仪式、送入地宫的仪式、把棺椁安放在先帝身边——放在左侧还是右侧、给周太后上什么样子的尊号,这些事都要商谈。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首先来说,现在的太后不是正经的太后,当年没当过皇后,是被当今天子封的太后。其次,先帝的皇后如今的钱太后硬硬朗朗的活着呢。正室和填房的待遇从来不一样,周太后又不是正经的填房,她是被儿子扶正的。
大臣们首先对于‘挫骨扬灰’一事提出质疑和反对。
李贤:“启禀皇上,臣以为不可。张元吉被枭首乃是依法判决,非常正确,可是人死罪消,您要杀只能株连他三族,不能把人挫骨扬灰。”
“臣附议。”
“臣附议。”
把朱见深气的结巴,最后还是把大臣们喷了一顿:“上天有好生,生之德!是挫骨扬灰重,还是株连三族杀杀杀的人多?那张元吉一个人害了太后,朕也只和他一个人为难!绝不牵连旁人!”
大臣们依旧试图跟他讲道理:“皇上,非刑……”bb。
朱见深点点头:“卿家所言甚是。洪武爷要杀人,谁敢说什么?朕毫无威严吗?”
大臣们一点都不害怕,都知道这个小黑胖子嘴硬心软,只是爱叹气:“皇上的威严不在于将一具死尸挫骨扬灰,而在于……”各种大道理。
屏风后绕出来一个太监,递过来一张纸条。
朱见深接在手里看了:‘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鉴。株连三族,挫骨扬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到万姐姐那一手钢骨有力的柳体,就觉得心里头很有底气,立刻吩咐:“传旨,将张元吉株连三族,将其本人挫骨扬灰,告慰太后在天之灵。朕意以决,不必多言。”
满屋子的官员们额头青筋迸现,又是恼火又是惊怒,贵妃如此干预朝政,干预司法,皇帝竟然一脸高兴!
圣上就不觉得可怕么!
后宫如此干政,圣上竟然一脸的与有荣焉,难道圣上就不怕将来贵妃擅权专政么!
祖宗成法、历史上多少经验教训告诉人,不能让后宫干政,皇上怎么就被美色迷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太监刚回到屏风后,忽然又走了出来,又递来一张纸条:’皇上,将张元吉的罪行昭告天下,莫使天下人以为皇上贵妃与太后不合,莫使长宁侯推诿罪名在妾身身上。’
万贞儿正是做贼心虚,是她面授机宜的叫喜红加油鼓劲,到现在事儿真做成了,一口黑锅被长宁侯自己背了,一口黑锅给了张元吉,到现在那长宁侯可别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反咬我一口,那就糟了。哪怕皇上不信他,天下的百姓朝中的官员不一定怎么想呢。
毕竟儿媳妇暗害婆婆比弟弟暗害太后姐姐更可信一些,我的名声又一向不大好。他们要是信了这事儿,大宝可就糟了!我也难以当皇后!
大臣们一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要不是暗暗的可怜他年幼丧母,真的要开始喷他了。
朱见深委屈巴巴垂着湿漉漉的眼睫毛想了一会,觉得周寿在宫里在自己面前都能穷对付,要是被贬去守灵,不知道还要怎么样的大放厥词,肯定要把太后之死赖在万姐姐身上。我知道的,母后一定跟他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万姐姐的坏话。他毫不迟疑,又按照这张纸上的句子吩咐下去,又自己补了两句:“警示众人,要想成仙要和郕王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修行,不要总妄想走捷径,世间之事,除了考试作弊和行贿买官之外,哪有捷径。唉。”
这番话说的很是在理,大臣们忍气吞声的答应了,又旁敲侧击的提醒皇帝:“皇上,昔年太后她时常干政,甚是不妥,臣以为如今应该拨乱反正,杜绝后宫干政。”
朱见深六神无主的点点头:“说得对。”
万贞儿在屏风后挑眉,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纸条,又让人送出来。
皇帝已经哭的双眼红肿微痛,他不常哭,没有哭的功夫。摆了摆手:“朕哭的眼睛痛,念吧。”
怀恩坦坦荡荡的念了出来:“长宁侯多有违法乱纪,昔日因母后求情,皇上多有宽恕。长宁侯不仅毫不悔改,助纣为虐,阿意屈从以致太后宾天,责三法司会审长宁侯,一切攫夺民田民女,横行霸道,仪制僭越之事,尽皆依律判处。”
李贤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干预朝政,将祖训置于何地?”
朱见深:“嗝儿?”吓得他打了个嗝。
只见烛光摇曳,一个人影猛地站了起来,由大变小,可见是走到了屏风后面。
万贵妃慢慢悠悠的说:“阁老此言差矣,张元吉并非朝中官员,他所涉及的事,也不是朝廷事务,乃是皇上的家事。”
李贤噎了一下。这么说其实没错,哪怕立皇后立太子都半是皇帝的家世,朝臣轻易干扰不得,更何况是个‘方外之人’。
做贼心虚的万贞儿强作镇定,以超出正常状态的十倍的诚恳和百倍的孝顺,充满感情的说:“母后不仅是皇上的生母,早年间与本宫亦是莫逆之交。”
这话说的就太不要脸了,万贞儿清清楚楚的记得,在皇帝睡她之前,她巴结我,在皇帝睡了她之后,她以为我得巴结她,可我巴结上孙太后了我搭理她干啥玩意,于是她从此开始记恨我。到后来我和她儿子睡在一起,她就气得要死23333~
一对同龄人,同样是皇帝的贵妃,她已经是个小寡妇了,而我才是新婚。嘿嘿嘿!
如果文四在这儿,一定会感慨,这个小徒弟没杀过人,瞧她曲线害人之后吓成啥样了。
[这就要倚老卖老了。]
[一个贵妃居然在太后的丧事上倚老卖老真是2333]
[这是啥子意思?]
[不晓得撒。]
万贞儿偷笑了一阵子,又假装很严肃很正经:“我与母后相交于贫贱,后来她为皇上宠爱我而生气,这倒是理所当然。现如今,恰逢圣明君主,能令宫妃安享太平,不会身陷囹圄。太后正是安享晚年的好日子,却遇上了张元吉那个害人精,若按照国法,将人挫骨扬灰的确不合法,可是这是皇上的家事,儿子儿媳为母报仇,有什么错?”等一下,这段话说的很没逻辑,算了算了。
李贤呐呐的不说话了,没想到她还真能扯出那么远的交情来。
陆瑜还能再坚持一下:“恕臣直言,娘娘此言不太谨慎,唯有皇后才是太后的儿媳。”就是个妾!宠妾!
“这位大人说的很是在理。”万贞儿顿了顿:“言归正传,外戚算的朝中官员么?”
大臣们吭哧吭哧的挤出好几个:“不算。”
“嗯……”
“有爵无官。”
“长宁侯无意害太后,这毋庸置疑,但他的无心之失,明知道将张元吉斩首是三法司会审的结果,偏要去劫法场。是不是?”
陆瑜吭哧吭哧:“正是如此。娘娘耳目灵通。”
万贞儿假装没听出来他在讽刺,自顾自的吩咐道:“取水来,伺候皇上洗脸,派人去拿我宫里的安神汤来。”
“是。”
“遵命。”
大臣们只好大眼瞪小眼听着贵妃安排这些事,伺候皇上当然不算是干政,没有劝谏她的理由。
万贵妃又道:“长宁侯执迷于张元吉,算是助纣为虐,太后要吃丹药,皇上不许,他偏要敬奉,这是阿意屈从,又因为无心之失害了太后娘娘。母后身体健康,若非丹药之故,绝不会早早的归天去见先帝,数罪并罚,本宫要三法司会审,按律法办他,还不够宽仁么?诸位大人不要紧张,这事儿若放在民间,只不过是当家太太把害死婆母的老娘舅扭送官府,有何不可?”
皇帝一边用热手巾捂着眼睛,一边点头:“对对对啊!”
大臣们:[这个没文化的贵妃说的好有道理。]
[怎么办?就这样认了吗?]
[也只好如此了。]
[牙尖嘴利,不是妇道人家的本分。]
朱见深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幽幽的叹气:“唉。照娘娘吩咐的传旨,这本是朕的家世,们一直看外戚不顺眼,不必多说了。”
商洛义正辞严:“启禀皇上,有道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即便是外戚,若有真才实学,我们也不会敌视他。”
万贞儿反唇相讥:“若有真才实学,又岂能违法乱纪?”
朱见深啪啪啪的鼓掌:“好!”
大臣们:[送走了周家飞扬跋扈的外戚……]
[即将迎来万家飞扬跋扈的外戚……]
[飞扬跋扈为谁雄。]
[苍天有眼,叫她有个牙尖嘴利的儿媳妇,也叫她尝一尝报应的滋味。]
之后的葬礼,一切如仪,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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