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第十四章 枭雄引颈受戮

    乾元二年三月初六，六十万唐军布阵于安阳河之北，与史思明亲率的五万精兵展开对决。
    唐军师老势屈，合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灵四部之力才堪堪抵挡住史思明的攻势。
    郭帅率军继至，然未及列阵，便见狂风骤起，天昏地暗。
    两军皆大惊而退，史思明麾下进退有序，唐军南撤却一退不可收拾。
    邺城之战就此以唐军的战败告终。
    战后，史思明收集部众于邺城之南驻扎，向城中的安庆绪送上数道奏疏，奏疏却始终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它们都被胡乱地撇在桌案的一角，像一群摊倒在地的醉汉。
    在它们旁边，满脸醉意的安庆绪正一边欣赏着舞姬的身姿，一边击节而歌。
    门外觐见的臣子走到门口时，他正唱到最后一部分：“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那觐见之人很是识趣，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殿门外。
    唱完了最后一个音，安庆绪阖起双目，双掌在胸前拍击数次，而后才收起双掌，嘴角显出一丝笑意。
    “站累了吧太清？进来吧！”安庆绪闭着双眼说道。
    “遵旨！”门外的安太清闻言，立即小跑着来到近前，跪倒在地，“陛下，臣奉旨拜会史王归来，特来复命！”
    “嗯，”安庆绪挥挥手，那些舞姬无声地退了下去，“说说吧，史思明那边状况如何？”
    “禀陛下，史王麾下兵强马壮，纪律严明。据臣推断，他的那支精兵，实力绝不下于当年的同罗精骑……”
    安庆绪不耐烦地一拍桌案：“我不想知道这些，我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想不想杀我？”
    “陛下何出此言啊！史王奔袭千里，一心护国，怎会对陛下有不臣之心呢？”安太清垂下头来，小心地隐藏起他那闪烁的目光。
    “是这样啊！”安庆绪微微颔首，旋即蹙眉道，“看来你是站在了他那边，想要诱我出城啊！”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如凶狼般从安庆绪背后的屏风后蹿出，冲到了安太清的身旁。
    安太清连动弹都来不及，便被冰冷的刀刃抵住了脖颈。
    “陛下！臣冤枉啊！冤枉啊！”安太清纵声疾呼，却不敢抬头直视安庆绪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一旦与安庆绪对视，就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霎时，冷汗已遍布了安太清的脊背。论起来，他算是安庆绪的远房表哥，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莫说是表哥，就算是骨肉至亲，安庆绪也是说杀就杀的。
    “公子！怎么料理他？”崔乾佑须发皆张地道。
    然而安庆绪却摇了摇头：“算了，回来吧老二。”
    “公子，您……”崔乾佑错愕地瞪大了眼。
    “回来吧，”安庆绪向他招了招手，“杀他已经毫无意义了。”
    “为何？难不成公子要……”
    安庆绪微微一笑：“正是，我打算出城去见史思明。更衣！”
    此言一出，一列侍女便捧着套的朝服鱼贯而入，迅速而有序地来到了安庆绪身侧。
    原来他早已准备好了。
    “公子！陛下！”崔乾佑急匆匆地奔到安庆绪跟前，却又不敢动手阻拦，只得惶急地道：“您糊涂了吗？您难道不知道史思明那厮用心险恶，您一旦出了城就九死一生了吗？”
    “我当然知道啊，”安庆绪淡然一笑，“可我就算留在这儿，又能如何呢？你没有看到，城中的大臣、士兵，一个个都已心向史思明了吗？”
    “找几个出来杀鸡儆猴，看谁还敢生二心！”崔乾佑满面杀机地道。
    “杀人吗？你还没有杀够吗？”安庆绪疲惫地叹了口气，“仗打了这么久，老三、老四都已经死了，还要死多少人呢？”
    “记得当年，我曾与严庄先生说过，若严先生哪一天觉得我无法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度，随时可以弃我而去。最终，严先生选择了在洛阳城破的那一天离开。那时的我还没有死心，所以又带兵北上。但现在，我死心了。”
    “将来，终将有英雄能够建立起一个繁荣而富强的盛世，但那个人，不会是我了。”
    说罢，安庆绪理了理冕旒，而后迈步向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门。
    望着那义无反顾的背影，崔乾佑笑了。
    “哈哈哈！好！这才是我一心追随的公子！真是潇洒至极！公子！等等我！我也来了！”
    说着，他笑着奔了出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安太清跪在殿中。
    ……
    唐乾元二年三月初九，安庆绪连同他的四个弟弟，以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等人，被史思明处以绞刑。
    这位曾经踌躇满志的青年枭雄，就此消逝在生命的长河之中。
    然而故事却并未就此结束……
    诱杀安庆绪后，史思明入城兼并其军，之后将史朝义留下镇守邺城，自己则启程返回范阳。
    安史之乱就此进入了新的阶段。
    安家的血脉已被史思明斩杀一空，如今的他已是燕军方独一无二的掌控者。
    但他并不知道，在那被他抛在身后的邺城之内，反叛的火苗已悄然亮起。
    “砰”的一声，瓷碗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
    碗的两旁站着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但将碗打碎的却并不是那名小姑娘。
    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愣了片刻，小姑娘便冲到了男子跟前，小心地端起他那缠着绷带的手腕，关切地道：“爹爹，您的手不要紧吧？有没有烫到？”
    那男子起初颇有些恼怒，但见女儿如此懂事，目光便柔和了下来。
    “没事的芳儿，爹没烫到，只是这手恐怕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好。”男子用左手抚摸着女孩的头说道。
    “那就好，我给爹爹再端一碗药来！”刚说完，女孩便跑着奔出了门。
    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正是被父亲留在此地的史朝义。
    他手上的伤，是前些日在礓子岭与唐军卫伯玉部交战时留下的。
    那日，史思明在邺城之南杀掉了安庆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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