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物语 Endless Story!》江户末终录(一)

    四月份的时候,北条家宅里的樱花树开花了,非常漂亮。
    北条阵心捋着长长的白胡子,梳成大背头的长长白发使他看起来老当益壮,围绕在他身边的仅有的几个家臣纷纷面面相觑。在北条家不大的府邸里,稍显狭窄的主室内坐满了扎着发髻的男人们,他们以北条阵心为中心围绕着正坐,面前是身着一黑一白两色羽织的二人,他们的面貌与东方的大和民族大相径庭,有着高高的鼻梁和深深凹陷的眼窝,这让他们看起来与在座的各位格格不入。
    “洋人武士?”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是打算嘲笑武士道吗……”坐在阵心身边的一个粗矮男人口沫横飞,但马上就被阵心抬起的手制止住了。
    “二位是武士?老朽可没听过洋人也有武士这一说?”北条氏的最后一人——北条阵心捋着胡子问道,虽然语气非常沉稳,但眼神中透着些许的嘲讽与不信任。
    “不仅是洋人……这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还是位姑娘吧。虽然不知道洋人的规矩是怎样,不过我们这而的规矩就是女人不能拿刀……”刚才那名脾气粗暴的粗矮家臣指着黑白两人组中的黑发武士发话,鄙夷的态度令人非常不快。后者用尖锐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后,他才鼓着大脸闭上嘴巴。
    白发黑衣的少年俯下身子,将额头深深低下贴在额头上,标准的正坐礼。在他身旁的黑发女孩也学着他的样子低下头行礼,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在阵心的面前俯下。
    “大人说得对,洋人没有武士一说,但这并不代表洋人无法成为武士。”
    “哦呵呵,善哉善哉。”北条阵心捋着胡子,看上去似乎很感到很有趣:“封为武士,这就是你们来杜王町的原因吗?”
    “……正是……”
    “可不要把北条家看得太扁了!!!!”
    阵心突如其来地怒号,吓得几位家臣们纷纷闭上双眼,他的一头白发和胡须如同狮子鬃毛般竖起,仿佛稍微一接近就会被其刺伤,血流不止。他的右手在脸前滑下伸向腰间,紧接着一道圆弧型的金属光芒在二人头上一寸的位置划过,随后而至的劲风将几根黑白发丝吹起,从空气中滑落而下。
    同时左右两边的近侍拔刀而起,冲着黑白两人的脖颈挥下,正如切腹时的介错者一般的姿态——
    “锵!”两把刀打在一起,刀刃离后颈只有些许距离,寒光四迸。而那黑白二人——也丝毫未有任何动作——紧张的颤抖,因惊吓而产生的抽动,甚至是汗水也一滴未有,他们仍然保持着正坐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相反,要是方才要有一丝抖动的话,恐怕便会被削去头皮或是砍中后颈。
    “……美技,实在是美技。”白发的少年如此说道。
    “哼,如此沉着冷静的洋人——老朽倒是第一次见。”北条阵心将刀收回鞘中,重新坐好,两位近侍们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黑白组合现在才抬起头来。
    “您的眼里没有杀气,因此我们也无需担心。”黑发的女孩盯着阵心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回答。
    北条阵心捋了捋胡子,稍有不悦地将头别向一边:“哼……要不是因为现在是江户时代,天下太平之世……如果是早个三百年的战国的话,你们的命就不那么值钱了!”
    江户时代,德川家康一统天下后的和平年代。商品经济的发展、时代的进步、西方文化的冲击,使得日本处在一种变革与传统共存、斗争与安定交缠的状态之中。在这个时代,武士们不再作为军事力量而是作为特权阶级而存在,刀剑也不再是为了砍杀敌人而是作为装饰品和防身用品而存在,但从三百多年前就残存下来的东西……武士道,仍然是每一个持刀者最高尚的追求。
    “武士道乃醉心于死之道。为何想要成为武士?”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挥舞刀。”麦卡维蒂回答。
    “并且,我们在寻找和我们一样的一位洋人剑士。”布莱尔回答。
    天启石心流道馆的大门大开,本该有着木刀撞击的演练声的馆内一片寂静,撒哈拉与凡尔登及其弟子正坐于中堂,她和她的兄长一样身着白底带有浅绿色花纹的和服,在她的身后的刀架上架着那把无刀镡的打刀,鞘的末端有樱花的标记。
    来踢馆的是恬慎一刀流的武士们,恬慎北斋、恬慎佐为、恬慎清玄。兄弟三人面相凶恶,孔武有力,从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来看一定是在剑术上有很深的造诣。虽然他们无礼的言行让在座的石心流的弟子很是不满,但恬慎家的名声和残忍行为让他们不敢率先出手,只得看师傅天启撒哈拉和代师范天启凡尔登的眼色行事。
    “听说恬慎道馆的人擅长斩击对手的右手,来使得对手无法拔刀作战,是这样吗?”作为石心流大师傅的天启撒哈拉首先面无表情地叙述出事实,但这个事实对于恬慎三兄弟来说就像是挑衅。撒哈拉看着三张不悦得颜色发紫的脸,嘴角叫人难以发觉地上扬。
    “听说天启石心流的大师傅是洋人,没想到代师范也是。哼,这个国家怎么了,武士刀也让洋人捧着了!”估计是不想在气势上不甘示弱,长子的北斋也在言语上进行讥讽,但他马上发现淡笑以对的撒哈拉似乎根本不将这种微薄的言语攻击放在眼里。
    “差不多也该做正事了吧!”次子佐为喊道。
    “也对。”撒哈拉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因感到无聊而闭上眼睛的凡尔登。
    后者一言不发地起身,他双手抱胸,并没有接过弟子递来的木刀的打算。“傲慢的家伙……”长子北斋握住木刀放在腰间,一手握住刀身,一手放在柄上半尺左右——也就是胸口的位置。恬慎家习的是居合术,所谓居合就是拔刀术,将拔刀出鞘和斩击结合起来的招式,而恬慎北斋现在的姿势是典型的坐姿拔刀,这姿势非常适合用于谈话间因不和而拔刀而起的状况,只要对手的身躯进入刀锋的斩击范围之中,他就能保证在那一瞬间解决对手。
    凡尔登以空手搏击姿势缓步靠近,紧闭双唇,颔首以眉间对前。恬慎的长子以鼻孔出气,发出一声“哼”。
    ……因为是木刀就敢于以空手接白刃吗,妄自尊大的家伙……
    恬慎北斋暗暗吸气,同时右手飞速地落下、握住刀柄、木刀从腰边抽出、画出圆弧形的轨迹,这一切动作连一秒都不到。
    紧接着传来的是木头碎裂的声音,凡尔登的横踢将拦腰斩来的木刀直接踢断,粉碎的桃花心木在空中飞舞,同时另一边突袭而来的拳头直接冲向恬慎北斋的下巴。
    又是一声咔嚓的爆响,恬慎北斋下颚骨折躺倒在地。
    “大哥!”突如其来的失败让恬慎的次子和三子已经顾不上名誉,他们将手握在插在腰带里的刀上,这次可不是木头造的练习用具,而是开了锋刃的真刀。
    “休得无礼!”
    架在身后的樱花无镡刀不知何时消失,转移到了撒哈拉的手上,同时她将与打刀一同存放的胁差掷出,刺穿了三子清玄的手背,将其钉在他自己的刀柄上。同时左脚踏上,一刀斩下,将次子佐为的手腕连同刀柄一同斩断。
    “天启石心流的剑术,是杀人、伤害人身体之剑术。”撒哈拉一脚踹倒按着自己右手嚎叫的清玄,面无表情。“石心流,乃铁石心肠之流。这样的剑法,可不是用来比试武艺的。”
    撒哈拉甩了甩刀身,将刀上的鲜血振落。
    杜王町是远离京都的小町,且不论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幕末时期的杜王町已经发展成相当有规模的城镇了,此处本是幕府的土地,但在早前封给了实力衰弱的北条氏的最后一人北条阵心。作为名义上的大名旁系后裔,北条阵心管理着这片小得可怜的领土。
    町中没有城池,有的仅是数条街道交织成的町中心和北条家宅的私人领地,靠近中心的位置有奉行所——也就是维护治安的警局一类的东西、寺子屋(小学校)和才修建好不久的英国大使馆。杜王町作为幕府规定的为数不多的开放通商的港口之一,英国人们已经在町中建起租界,与日本人生活的地方用一道石墙隔开。
    而,一个月前,租界内迎来了一位即将改变整个小町命运的人物。
    “北条大人,那位特使已经到了。”
    “知道了。”阵心捋着胡子走在走廊上,他身上披着的肩衣因行走而产生的风飞舞。
    “久等了。”阵心拉开纸门,坐在会客厅里的是一个穿着深红色神父装的修长男人,棕色的长发和胡须在阵心眼里看起来甚是违和。
    “您好,北条阵心大人,我的名字是马可士,是英吉利帝国派遣到贵国的特使。”马可士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眼镜,用流利的日语说道。“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与您一同管理杜王町,希望今后的日子我们能一同合作,为贵国与英吉利帝国的友谊更添一份力量。”
    “管理杜王町的事务不需要洋人来参与。”北条阵心将双手抱胸,鼻子里的气息将胡子吹起来。
    “这是幕府之命。”马可士笑了笑,将早已准备好了将军御笔从怀中取出,放在桌上。
    “北条大人,这可由不得你。”马可士端起面前的一碗清茶饮下:“虽说您还算得上一位大名,但那也不过是幕府对北条家额外开恩,留了一块可供苟延残喘的封地罢了。或许您还认为在杜王町你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在英国和幕府看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北条阵心的刀已经出鞘,但马可士的尖锐语言来得更快:
    “北条大人可要三思!对我拔刀相向则是对英吉利帝国拔刀相向,你将会成为幕府与我们英国纯洁友谊上的一道深刻裂痕,说得更直白一点,你会制造两个国家之间本可规避的战争!”
    阵心瞪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茶色眼镜之后的棕色瞳孔没有一丝感情。
    “武士和刀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幕府才会选择和我们合作,当子弹和武士刀碰撞的时候,谁会获胜?枪比剑强,毋庸置疑。”
    阵心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衰老,人老了以后,不仅仅是身体,连意志也会跟着衰弱,他握着刀柄的手有些颤抖。也许衰老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整个武士的时代吧。
    “你想要干什么?”
    “为了维护杜王町内外国友人们的人身安全,我希望北条大人将手下各位武士们的指挥权移交于我。不过考虑到他们所效忠的对象是您,而不是我,所以有必要让您听从我的决定。”
    “老朽乃效忠幕府之武士,你这是要我背叛将军?”
    “非也非也,此乃将军之意愿也。”马可士摇了摇头:“您虽是大名后裔,但天下已经归德川家所有,幕府封给您的杜王町充其量只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城镇,连个小藩国都算不上,这是为何呢?”
    “…………”
    “将军不需要您的效忠啊。”马可士的笑容毫无掩饰地展露,而北条阵心的心中如同被刀割般疼痛。“与其交给您,还不如赠给洋人——将军大人一定是这样想的吧?与西洋商人生意往来、修建铁路电报、训练西式军队——这些再怎么都比让北条家的老头自立为王要好。”马可士狂妄的笑容越发狰狞,他还不停下他口中的滔滔不绝:“武士道是没落之道,日新月异的科技力量才是进步之道,如果大人真的是爱国的忠义之士的话,就应该将杜王町交付于我,真正的敌人是打着尊王攘夷旗号心怀鬼胎之人……大人如果明事理的话,应该很清楚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吧?”
    侍之道已走到尽头——北条阵心的心中冒出如此的一句话,就像是引导沙堆轰然倒塌的最后一粒沙子,迫使着他点了点头。
    “……老朽,明了……愿德川庆喜将军……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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