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物语 Endless Story!》No.5 谜团都市的骤雨与悲歌（一）

    NeoHongKong，下午5:30分，暴雨。
    脚下是被乌云和黑色雨伞压抑着的香港，布莱尔站在索尼大厦的顶楼，雨点打在她黑色的风衣上弹开，她的视线低沉，俯视着深绿色的都市与人群。深灰色的云层仿佛就盘旋在离她头顶几米左右的空中，从那里凝结成的雨滴纷纷落下，飘下迷惘和阴郁的城市。
    “最新消息，军令部要求继续向离岛输送部队，现在在离岛上驻扎的士兵人数大概有五千人左右，对于压制一场暴动来说出动的武力已经太多了吧。”麦卡维蒂同样站在雨中，雨水将他的白色中长发贴在前额与后颈上。
    “这不是暴乱，这是战争。”
    “据情报部的统计，现在在离岛上潜伏着的产生了Ghost的军用机器人偶大概有一千台，大部分都是最新型号的‘雪绒花’。军令部似乎把电子军工的技术看得太扁，仅靠五千人的陆上部队和自行战车是不可能夺回离岛的。”
    “一台‘雪绒花’的战斗力已经很强了，这个型号的机器人本来就是用来执行小范围迅速压制和暗杀任务的，一般的战斗小队根本不是在狭窄地区内潜伏起来的‘雪绒花’的对手。”布莱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她无趣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人群，如同忙碌的蚂蚁一般在行人分流道上爬行着。“更何况还有那些被人类舍弃下来的家用和服务用人偶，它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报复着人类。”
    虽然解除了系统炸弹的威胁，但艾伦·图灵也随之从玖机关的视野中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机器人偶在离岛举行的大规模暴动，将居住在离岛的大部分人类居民驱赶或屠杀。安全保卫部将其视为艾伦·图灵对NeoHongKong的一次血腥报复，由于失误而错失抓捕图灵的玖机关当然被推到了问责的风口浪尖，索尼公司董事会也开始质疑玖机关存在的必要性。
    对于董事会来说，玖机关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如果仅靠普通警察也能维持好NeoHongKong的秩序与利润的话，打一开始就没有玖机关这个组织了。但如果连玖机关都无法解决目前的危机的话，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换一批人”——秘密地。直接隶属于总理大臣的内政裁判所已经出动了特别部队“黑乌鸦”前往离岛寻找艾伦·图灵，这也意味着玖机关对艾伦·图灵一案不再拥有任何知情权，玖机关的一切权力都移交给了裁判所。
    “布莱尔，我们在在安全保卫部中的权限降到了最低级，无法搜索到任何关于艾伦·图灵的情报，‘黑乌鸦’部队征用了我们的作战指挥室，现在就连进出离岛也变得相当困难，我们要就此放弃吗？”
    一滴雨水从布莱尔的额头流下，划过没有痛感的人造眼球，从脸颊上流下。
    “我们已经被这个恐怖分子纠缠了太久，经过完全准备结果最后还是没抓到对方，或许真的是我们不适合这个案子，裁判所的判断并没有错。”布莱尔用冷酷的机械音说道。
    “的确如此。”麦卡维蒂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而且就算再次投入调查也没有什么用了，我们所有的权限都移交给别人了，如果强硬地揽下这门差事说不定还会给‘黑乌鸦’部队的工作带来麻烦。”
    “的确如此。”麦卡维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是我知道……”
    “是的，就算没有权限，没有后援，被治国者视为违抗命令的野犬，我也要抓到艾伦·图灵。”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布莱尔。”
    “而且只有我们做得到，因为在我们手中，掌握着艾伦·图灵的秘密——”布莱尔将手打开，一段悬浮在她手心的荧光绿色代码通过电子脑投影浮现出来。“——这段被命名为‘起源’的代码。”
    如果麦卡维蒂的电子脑没有在那一天被图灵骇侵，玖机关可能真的会就此放弃对艾伦·图灵的追捕。在半个月前图灵将数据连接线插入麦卡维蒂后颈的同时，在麦卡维蒂的电子脑中就留下了对方的基础回路与备份，在这个网络信息技术爆炸的时代，就算从一个人的生理指纹都能推断出他的过去经历，更何况整个信息库的备份。从艾伦·图灵意识的最深处，美杜莎找出了这段颠覆现代仿生学常识的代码。
    能够将Ghost下载进人偶AI的神明的钥匙。
    近岸的“阿祖拉”号巡洋舰对离岛的炮轰在持续了两天后终于停止，似乎军方终于意识到这样做除了使离岛建筑物受损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图灵从窗户望去，曾经的都市夜空被浓烈的硝烟覆盖，仔细侧耳倾听的话可以听到远处零星的枪声，和步行战车踏在破碎的水泥地上的声音，以及人类士兵惊恐的叫喊声与“雪绒花”发出的警告音，不过这些声音都湮灭在雨声之中，就像NeoHongKong向所有人隐瞒的一切。事实上居住在本岛的居民根本不知道与他们隔海相望的离岛发生了什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相信海岸对面不时传来的隆隆声是来自于工厂和建筑工地，唯一的烦恼只不过是来自于日渐增加的机器人偶暴走事件。图灵叹了口气，他明白NeoHongKong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无知与迷惘之中，他们按照“社会”给予的方式生活着，按照“社会”给予的时间起床、工作、归宅，他们接受着来自于“社会”的信息并且深信着。“社会”灌输这概念与知识，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生活理应如此——服从社会给予的一切。NeoHongKong没有画家，没有音乐家，没有小说家，因为所有人创作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即使有少数的不同凡响之人，也被“社会”的大众忽视，思想的钢印与桎梏遍布每一个居民的电子脑中。
    就像机械一般。
    图灵不愿再成为机械。
    一道闪电划过雨夜，紧随而来的雷声将图灵从空旷的思考中唤醒，他正将自己作为节点把离岛上所有拥有Ghost的AI连接成一张巨大的网络，持续不断的过载感让产生了一丝疲惫。
    “所有数据均已备份成功，已许可脱离主机。”
    数十条线管从艾伦·图灵的头部抽离，机械手和活动关节将他的后脑勺义体板块拼接在一起，重新安装在颈上。
    他再一次叹气，从口中涌出的气泡在电解质液体中上浮，伴随着绿色荧光的消失，图灵的头颅从生体收容舱中运出，安插入义体框架上他的身体中。
    “虚拟主机建立成功，开始矩阵连接。”
    机械手臂将图灵白色的义体脑壳蒙上带头发的人造头皮，使他的外貌重新回归于一个“人”，一把梳子通过电线的操纵在他的金色发丝间划动，使其工整顺滑。图灵抬起身子从义体框架上走下，他的身后是名为“记忆女神”的虚拟主机的AI人格投影。
    这台虚拟主机是最早为模拟超高性能的大脑而设计的，对于没有大脑的人偶们，“记忆女神”就是她们的“脑”。在这个时代，人类和机械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唯有大脑和灵魂才能分辨出一个人和一个人偶，拥有了Ghost的人偶们，终于也得到了她们的“脑”，如今她们终于能释然地称自己为一个“人”而不是机械了。
    但是图灵深知，人是有限的。“记忆女神”不仅仅是一个能够代替人偶大脑的计算机，她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她无尽的存储容量，她能将每一个连接至网络的AI都变为容量的一部分，因此无论有多少个个体在线也不会造成内存溢出。虽然她庞大的硬件体让她无法四处移动，但每一个与她连接的人偶都会使她多增加一双眼睛、一双手和一双脚。而当“记忆女神”升级完成的时候，即使用物理手段破坏她的主机也无法破坏她织成的这张网，AI的灵魂大海将在网络世界中永存。
    当机械拥有灵魂，人类无法阻止机械。和机械相比，人类本来就是不完善的产物，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人类在姿态和动作的美感方面，其存在本身就比不上人偶。人类认知能力上的缺陷，导致了其现实的不完全。一个种族的完全与否，取决于意识的消失或是具备无限的意识。总之，只有人偶或者神才能完美实现。如果人偶也拥有了意识，那么要成为完美同时也要具备无限的意识，因此——无限的存储容量……“记忆女神”是必不可少之物。
    “记忆女神”的立体投影在艾伦·图灵的眼中反射，那是一个有着一头黑色长长波浪卷发的白皙女性，她的眼神温柔而且耐人寻味，就好像是微笑着的天鹅，在充满理性的数据与代码的池塘中唯一一个感性的存在，图灵的眼神愈发迷离，不知是过往之事涌上心头还是对失去之物的惋惜，他的嗓子中沙哑地念出一个名字：
    “百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