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欲》第200章 帝京,瀛洲

    烈酒,雪纷飞,相顾无言。
    卷轴,画中人,翩翩少年。
    廊下二人都有些微醺,脸颊红了半片,之后的言语也越来越少,谈及多关于上羽官洋,猜测她是个怎样的人,又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
    ………
    幻世门,历经这十几年的风波磨难,曾经的天下第一宗门似乎变得羸弱了几分,残破山门,冷寂苍山,细雨绵绵。
    山雾从遥远极西缓缓弥漫而来,宫铃,灵均,云韶三座主峰弥漫在山雾之中,山坳间的长生殿威严耸立,瓦砾藏青靛蓝,檐角下的青铜古玲经年累月地想着,声音愈发厚重,年代感久远。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这个诺大的广场光滑如镜,倒映着长生殿,不时三两弟子结伴而过,瞧雨下着,纷纷用衣袖遮雨,快步走过,谁也不敢躲在殿下避雨。
    长生殿里昏暗至极,那一盏盏青灯亮着,模糊着能瞧见柱子上雕刻的奇异花纹,殿内深处,几排高的牌位被供奉着,是于幻世有功的前辈们,每日香火不断。
    牌位下设首座,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张椅子罢了,首座下又有两列蒲团,现如今,便都已经有人了。
    今日似乎是幻世的一个大日子,掌门,三位上卿在殿内,个个神色不一,大多都是忧愁。
    居于首座的风剑寂已经着一身藏青袍子,许久不见,似乎更老了一些,鬓间生出些许白发,眼角多是皱纹。
    居渊,长灵,霁月三位上卿皆跪坐在蒲团之上,静静地等待着掌门发话。
    “幻世不易,这十几年来,我幻世一派遭到莫大的打击,外出弟子多是死伤,门内才俊更是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我幻世第一大派的名头怕是也保不住了,今日召各位前来,商议此事,为我派我门前途找条出路!”风剑寂扶着额间,缓缓说道。
    “掌门心中想必是有对策了吧!又何必如此假惺惺的,若是恭维于我们三个,大可不必!有话快说,我宫铃峰还有要事要做,我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耽搁!”霁月上卿的脾气在这几年似乎也越来越大,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纷纷叹了一口气。
    “师妹,你又何必发如此大的脾气!掌门说的都是事实,我门不振,外边也都虎视眈眈,若我等再挣个你死我活,那祖宗留下的基业都要尽数毁在你我手里,这难道这是你想看到的!”居渊摊手驳道。
    “三百年前,你们罚我禁足台阁,我可曾有说过什么?若不是我还是宫铃上卿,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也能请的动我,我若不是为幻世着想,我就该一个辈子呆在台阁之上,永不下山,你们的死活,与我霁月有何干系,幻世没了,我或许还会掉几滴眼泪!”霁月撇了撇柳眉,说到。
    “或许当初你是对的,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什么都回不来了,你偏偏还揪着过去不放!”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这几年里突然想明白了,与其白白忍让,不如放手一搏,结局可能会不一样,我也不会记恨那么久,幻世如今落得如此模样,难道你们心里没有点数吗?”
    “你这话怎么”
    “幻世衰落,可不是因为云子羽那件事,你们处置云子羽,自以为惹恼了他舅舅,可上羽烈山是上羽一族的族长,他可不会为了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外甥,而与我们撕破脸皮,你们处置云子羽,就是给了他一个借口,当年,四方联合,上羽官洋惨死帝京,上羽烈山捡了一条命回去,你们以为自己大获胜,可结果呢,上羽一族避其锋芒,隐忍了十几年,而我们呢,安稳了十几年,他上羽烈山是为了给他小妹报仇,而我幻世就是首当其冲的。”
    “这些陈年旧事,他上羽烈山记得,我们自然记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不是不知道,可现在我们可不是怕他上羽一族,只是各门派心怀鬼胎,末了还大打出手,我们幻世根本就约束不了他们,若妖魁现世,我们名门正派还是一盘散沙,那那青州就彻底完了!”
    “居渊上卿还真是好大的抱负!或许现在都在悔恨当日没有斩草除根吧!若是当日就将那婴儿给一刀杀了,之后也就不会出那么对事情了!”
    “是悔恨,可已经晚了不是,谁又会想到事情又会偏偏如此凑巧!”
    “不是凑巧,而是报应,或许我们都错了,错在了种族之分,人得活,分善恶,为什么要将妖部赶紧杀绝?极西妖界,恶劣山水,妖暴烈,是被逼的,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通,老天看了都会忍不下心,所以这是报应!”
    “可报应总是晚来的,等我们杀干净了妖,那时,总会有人感激我们,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们不杀,有人会杀!”
    “晚来也总是会来的,居渊上卿这一辈子都在杀妖,可又得到了什么,失去的总比得到的多吧!你投在这幻世门中,想要这幻世昌盛,想要这青州太平,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幻世不振,青州动乱,或许上卿死后,会被供奉在这长生殿中,日后每每受人参拜!”
    “哪也总比,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得多,你以为你这一辈子活了什么,今日就把话说开了,你,霁月,若不是一峰上卿,我会一掌拍死你,若不是念在同门师谊上,你还有坐在这里的机会吗?”
    居渊怒斥,不可扼。
    “可惜,真的事与愿违,事事不称心,这么一个讨厌的人,竟与你平起平坐,你还毫无办法,我与你也算不上什么交情深厚,借用一下云子羽的话,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骂你,只是你我不合,我现在看不起你的任何行为,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幻世好,可你又没胆子和上羽烈山一战,若上羽烈山一死,那我幻世还有什么好忧愁的?你说你为了青州,可近几年,你日日呆在山上,何曾做过一件为了青州的事情,你就是呆在高位惯了,不舍得了,你体验过真正的人间疾苦?你何曾有过一丝丝的怜悯之心?你活着,双手沾满鲜血,屠杀妖族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嗜杀之性!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还有什么可值得后人记住的?”霁月无惧,就算居渊掌管一门刑罚,严厉至极,她一峰上卿,又有什么好怕的。
    瞧过云无忆之后,她便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任人拿捏的宫铃上卿了,红豆死后,她死了心,,可一直心怀感念,可怎么多年来,感念一次次换来的只有失望。
    遇见那个叫自己大姐姐的云子羽,那个少年,他身上有着阳光,可偏有有人要要他暗淡,天下人都要他死,他没死,活了下来,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心痛,心痛自己没再勇敢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纠结,一次次的睁眼,她看清楚了这世界,看清楚了整个青州的模样,不是自己错了,而是整个青州多了,以前,她不敢争辩,可现在,她要争辩,即使落得骂名,即使死。
    “你……”居渊果然大怒,当即站起身子来,手上青光凝聚,殿内顿时大亮,照的居渊那一张愤怒的脸,被所有人记得,看清。
    “怎么,你还想杀我!”霁月缓缓地站起身子,迎难而上,责问道。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居渊始终没有下去手,站在原地,瞪着霁月,道“真是花木上卿交出来的好徒弟,花木上卿泉下有知,不知……”
    话还未完,居渊只觉脖子上一凉,一柄长剑直指喉间,如今,霁月也不再言语,祭出一把长剑,恶狠狠地指着居渊,呵斥道“你可以说我的不是,但我师父,不是你想污蔑就能污蔑的!若你再敢多言几字,我不介意云韶换一个上卿,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霁月了,你给我记好了!”
    说完,便收回长剑,负在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长生殿里,众人也没人阻拦,或许被霁月的行为吓了一大跳。
    居渊缓了一会,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偏头瞧了首座之上的掌门一眼,风剑寂扶着额间,很是忧愁,也没说什么话,居渊挥袖,气冲冲地退出了长生殿。
    现在,殿中也只剩下两人了,一直未能开口的长灵,现如今,还在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眉头舒展,嘴中喃喃,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殿内幽香不断,青灯摇曳,殿外小雨淅沥,微风轻拂,今日,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良久,扶额的风剑寂站起了身子,瞧了瞧身后的牌位,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师弟,如今,你这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现在挺好!”
    “难道师弟也如他们二人一般,那我幻世可真的完了!”
    “掌门大量,师弟愚钝,师姐今日一番作为,师弟实属佩服,师姐不易,很是不易,我同师姐一样,看清楚了,这层层迷雾,快要走出来了,会为之努力,直到拨开迷雾,师姐之遭遇,长灵惋叹,自愧不如,居渊师兄的确呆在山上太久了,我也是,想必掌门心中自有打算,长灵回去等消息了!”长灵俯身一拜,不等风剑寂再说话,便也迈开步子,出去了。
    良久,殿中寂静无声,风剑寂满脸泪容,闭着眼睛,想着以前的种种过往。
    他不在意,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每个人心中都有执念,他也有,也很普通,比任何人都要普通,他以前也像自己的那个小师弟一般,他现在都羡慕自己那个小师弟,活的像太阳,他也像,可是师父……
    师父没有死,没有死,那日,他疑惑,那日,他清楚,师父不知道去了何方,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
    …………
    三日后,长灵,霁月二人收拾简单行囊,在长生殿外拜别幻世,正式启程,前往东周帝京。
    那日,风和日丽,霁月大悦,像少年十分一般,笑得灿烂,拽着长灵衣袖急不可耐地离开了幻世山。
    居渊满脸怒容,站立在原地,直到二人走后,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几日里,青州大陆上发生的一件大事,东周文帝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幻世逆徒云子羽无罪,其师古易尘为座下弟子文彦下毒害死,并呈文彦亲笔书,尽数帮云子羽剔除身上所有罪名。
    消息一出,青州哗然,文帝竟是一个欺师灭祖的家伙,国下臣名皆不信,联合上书请见文帝,东周文彦,他们坚信,自己的文帝是一个好皇帝,断然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文帝不拒,黄袍冕冠接见臣民,道出当年实情,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即使东周国的臣民再想为文帝撇清罪过,但文帝亲认,他们也毫无办法。
    这几日,陆陆续续有各大门派派人来询问此事,但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云子羽无罪。
    至此,真相大白,背负了十几年的罪行终于真相大白,众人感叹文帝胸怀,可唯一没有人记得云子羽,那个被人冤死的云子羽。
    “真是太可恶了,真相大白,这也算真相大白?云子羽沉冤得雪,可又有几人记得,那个文帝,当真是好手段!”帝京城里,这是第一个敢如此说话的人,众人纷纷对着女子指指点点,可没有人敢上前,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况且,她还拿着一柄剑。
    云无忆拉着明镜逃离了人群,出了城,远远地瞧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云无忆只觉内心无比顺畅。
    自己早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可突然有一天,真相大白,云子羽沉冤得雪,虽然没有几人记得云子羽,可已经够了,往日委屈,便部烟消云散了。
    云无忆和明镜来到帝京,也是偶然间听到这件事,云无忆不知是谁,让文彦承认了罪过,可猜来猜去,可就那么几个人,他也不想再去猜,要说一句谢谢的话,那就免了吧。
    此次来帝京,只是路过,搭船前往瀛洲岛,祭拜母亲罢了,顺便拿回尚在上羽烈山手里的幻世境。
    东周帝京临近东海,北上,南下和前往内地的船只经久不断,这里也是距离瀛洲岛最近的海港,每每上岛,此处是必经之处,只不过,普通百姓只是听闻海上有仙山,上面住着一群长着翅膀的人,性格暴躁,每每杀人多货,多是没有好感。
    不过对于求仙问道的人来说,瀛洲岛是他们的心之所往,上面住着上羽一族的人,秘法功法,仙草仙药,奇异珍兽,遍地都是,若有幸,上岛成为上羽一族的修习弟子,不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虽说帝京是海港,可距离海洋还有十几里路,帝京地势高,远远地瞧去,帝京处在一个凸起的小山丘上,帝京皇宫更是建在山顶,等到风和日丽的一天,帝京便都能瞧清楚皇宫琉璃色的瓦片,在阳光的辉映下,耀耀生辉,好不蓬勃大气。
    云无忆拽着明镜出了城,朝着海边建起的海港走去,海港极大,港内的船只也极大,抬头竟望不掉顶,多是南北运粮的船只,寻摸了一会,二人方才找到出海的船只,了了几人罢了,皆是一副痴于求道的模样,叫嚷嚷着要去瀛洲岛。
    那船夫是个老汉,一大把年纪,只一艘破篷船,刁着烟斗,牙齿泛黄,肤色黝黑,多是日光晒的缘故。
    二人走来,不等二人问老汉,那老汉仿佛瞧见大生意来了,赶忙起了身,也不再理那几位要登岛的闲杂人等,上前来,躬身道“来者可姓云,邺都人士,有“血雨”之称的大人?”
    云无忆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可有凭证?”
    “怕是在这里不好掩饰吧!”
    老汉听罢,暗自咂了咂嘴,又偏头瞧了一眼先前在这里纠缠的几人,手中黑光一闪,一圈涟漪散开。
    只听“砰砰砰”几声,几人应声倒地,再也不省人事。
    “大人这下暂且可放心了!”
    云无忆也没有废话,一振翼翅,遮天蔽日,老汉站着靠前,只觉天都顿时黑了,吃惊之余,忙跪了下来,颤巍巍地说道“少主降临,我等惶恐!”
    “带我上岛吧!”
    云无忆收回双翅,率先登上了那艘破旧的篷船,明镜瞧了,也赶紧跟上了。
    老汉良久才起身,而后便拾起了刚才被吓掉的烟斗,也不再刁在嘴里抽了,只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默默地上了船尾,撑起了船。
    相比较之下,老汉的破篷船在大海之上实在微不足道,像是一个浪花都要将船打翻了似的,老汉站在船尾,戴着斗笠帽子,慢悠悠地撑着船,不紧也不满。
    明镜有些许担忧,照现在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到瀛洲岛。
    或许看出了明镜的忧色,老汉咧着嘴,露出的一嘴发黄的牙齿,笑呵呵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咱们这破篷船虽然慢,可最不惹人注意,出海的船只千千万,翻船是常有的事,老汉我撑了一辈子的船,还从没人嫌我撑得船慢!”
    说话时,明镜只觉脚底晃荡不已,船边浪花朝后飞快的翻涌而去,海风一股股地灌进船舱,叫人睁不开眼睛。
    半个时辰后,船似乎慢了不少,明镜弯下身子出了船舱,只瞧远处海面平静,周围也再也看不见其他的船只,茫茫海中,似乎只有自己这一艘船天空中低低地盘旋着几只雪白的海鸥,尽头远远地瞧见有一座海岛。
    撑船的老汉此时盘腿坐在船尾,手中持着钓鱼竿,瞧见有人出来,偏头瞧了一眼。
    “姑娘不像是我族中人,来这瀛洲岛有何贵干?这里可不欢迎外人!”老汉语气缓慢,有些许傲然之意。
    “那里便是瀛洲岛吗?”明镜没有正面回答老汉的话,她也知道,撑船的老汉绝不是等闲之辈,要问她来这干什么,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或许是为了陪哥哥吧!
    “正是,岛上族人众人,规矩繁杂,若姑娘一会登岛,谨记谨言慎行,勿要暴露身份!”老汉好心提醒道。
    “老前辈怎么不再问问,我来岛上有何贵干了?”明镜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到。
    老汉伸手一拽,将上钩的鱼儿,塞进了身边的鱼篓之中,说到“我族不同外人,你若是想说,老汉便听,你若是不想说,老汉我也不再问,只是好心提醒你,勿给舱内的少主惹麻烦!”
    “老前辈也认识我娘吧!”正在这时,云无忆出了舱,伸了伸腰杆子问道。
    老汉瞧了,赶紧起身,双手作揖,道“正是!”
    “老前辈若是如此恭敬小辈,小辈可要折寿了,再者,我娘在天有灵,怕也不愿见到老前辈如此!”
    老汉一怔,连连点头,大小姐多是不喜欢这般的,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甚至是恨透了,大小姐曽言道“世间礼节,麻烦透了,若我还要低三下气去讨好别人,我宁肯做这人,做一只小小蚂蚁也挺好的呀!”
    小姐说这话时,还是孩童时分,那时的小姐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喜欢她,她是岛上的宝贝,所有人都要护着她,生怕她磕破了一点皮。
    小姐是最不像小姐的人,她生来顽皮,长长惹得老族长火冒三丈,可总有办法将过错推到自己哥哥身上,旁人她是想都没想,他对待下人和善,从不摆高架子,也没有呵斥过任何人,只是对待自己的哥哥却没有这么好了。
    小姐还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父母的骨肉,哪个父母都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每个人都一样,所以,即使是撑船的艄公,小姐也不会低看一眼。
    老汉现在后悔的是,自己撑船将小姐送出了瀛洲岛,若是自己狠心些,没有将顽皮的小姐送出岛,那么现在,小姐还是会在岛上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一辈子吧。
    越想心中便越是愧疚,老汉双眼朦胧,泪水泛泛,若不是还有旁人在跟前,他怕是也忍不住流出泪来。
    “是是是,少主说的对,小姐也不希望看到我现在这般模样,是老汉我想多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