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第238章 虚之旅途（二）

    意义…吗……
    白默默地念着父亲口中的话，但这可能真的只是像梅德所说的一样，研究这些为的并不是得到什么光明的未来，而只是暂时地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而已吧。
    只要心头不总是缭绕着星球毁灭时的那些事情的话，身上的压力才能小上许多……
    对此，年老的父亲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但他只是不愿意去减轻这种压力而已，他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必须有义务去承担这些，感受这些，每天从早到晚地被折磨在梦境里，才不至于忘记……那位被他抛弃在了星球焦土内的孤单身影……
    “…白……”
    老人在嘴中嘟囔着，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将诺维雅与米兰达的事迹告诉他呢……而现在反过来，连白的事情也压在了心头，最后又该朝谁去倾吐呢……
    也许…自己是真的该去看一看飞船的资料了……
    再这样下去，悲伤的情感总有一天会彻底地摧毁他的，本想着在得知一切之后便自我了断，但是梅德却强行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自己已经是将近八十岁的人了呐……最后还需要老朋友来关心死活……丢人，真的是丢人，而且还十分的难看…要是最后还一心想死的话，这真的对得起拼命将他救回来的梅德吗…
    年老的男人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理智告诉他要活下去，可感性的心又时时刻刻想让他终结这段漫长的人生。
    “可恶！”
    ‘——咚！’
    最后，一气之下父亲他狠狠地将手砸在了桌子上，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滚出去！全都不要再晃在眼前了！！
    “呼……呼……”
    寂静之中，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再次响起，剧烈的波动对于这副衰老的躯体而言还是有些勉强了…
    稍微缓过来一会儿后他拿起了桌子上梅德所留下来的那沓文件，移民船现在的飞行状况，预估的星系坐标，乃至晶体反应炉的温度折线图都被标得清清楚楚的。
    可以看出，梅德是真心想让他恢复到舰船的维护工作上的，而且这些数据还有每日反复更新的痕迹，目前的这一版正是今天，难道这不是一种期望的寄托吗…
    “梅德…你真是…太……”
    父亲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这位老朋友是他一生的财富，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要拉他一把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继续成为累赘呢？
    想清楚后，年老的身影已经开始翻动起手中的文纸了，赶紧将自己振作起来吧……至少还没全完，他还有可以报恩的人……
    而这一回…一定不能留下遗憾了呐……
    …………
    ……半个小时之后，父亲手中的文件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了，这艘脱出舰的设计草图虽然只是这些年才刚刚接触到的东西，而且详细的部分也只有他们部门所负责的引擎与能源池那块儿而已。
    但是有了梅德的各种注标之后，想要理解清楚整艘舰体的运行原理也并不困难，仅仅只是这一小会儿的时间过后，心中的各种数值就有一个大概的正常范围了，但是想要将它们契合到实际中的话，显然不亲眼去看一看是不行的了……
    “呵呵……事到如今我还在顾忌着什么呢……”
    年老的男人自嘲地笑了，他从这艘飞船发射的时候开始就被架到了这间屋子内，而后也再没有出来过，再加上现在身上这副狼狈的样子，要是说走在外面不引起别人注意的话那都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年龄大了总是有一点点优势在的，那便是经历了太多心中已经不会再在意那些脸面上的东西了，父亲他摇了摇头，攥起了手中的文纸站立起身。
    他要到舰桥上去看一看，光明正大地，挺起腰板地去看一看……然后成为梅德的助力，成为他的一份力量。
    在自己的一切已经结束了的现在，至少……也要让这位仍然还在坚持着的老朋友的内心……得到支撑…
    ‘嗡——咔’
    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父亲他已经离开了那间昏暗的屋子，走廊上边巡逻边打发着时间的士兵立即注意到了他，随之精神一震！
    “——什么人！？”
    不过很快，那个人便认出来了，发现这个狼狈不堪的家伙其实是他知道的人才对。
    “博、博士…抱歉！是我看错了！”
    士兵行了个礼后按照军队的规矩大声地道着歉，经过这一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谁不知道移民船内掌控实权的除了有他们的长官，还有负责飞船引擎部署的那一批研究者呢？
    而梅德名下所附属的几人优势就是人数偏少，所以每一位其实都在被重视着，反而军队方这边最低级的士兵成为了平时做苦力的存在…
    不过，对于这些父亲他并不怎么关心，他挥了挥手后了结了此事，在中央升降梯的大门开启后便一步不停地踏了进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赶到舰桥上，只有那个地方，才是他真正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才对，假使最后又是一场空，现在也不会再害怕了……因为一无所有的人又能再失去些什么呢？
    胡思乱想间，升降梯的位置已经升到了这艘舰体的最上层——舰桥之处了，对此，父亲他还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儿本应该被设定为闲人免进的，就算是他，在没被注册的现在也不应该被这么简单地放进来才对。不过待到大门开启之时，心中的这份疑问便立即释然了，因为这里除了有军方的大批科技人员在工作着，随着梅德前来的那批研究者们似乎也一个不差。
    那么他没有被拒之门外的原因肯定也就只有一个了……那便是有谁帮他事先准备好了通行证，而这个人除了梅德还会有谁呢…？
    “………”
    “博士，请到这边先清理一下换件衣服吧，您现在……”
    就在年老的身影还在沉默之际，边上年轻的军方接待官已经靠过来了，不过注意到他到来的人显然不止有这个人，还有忙碌于通讯器旁的另一位老人。
    “洛斯——！”
    梅德睁大了眼睛赶紧走了过来，显然是对于自己希望的事情这么快便达成了感到惊喜而意外，他才不顾面前之人身上是否狼狈，毫不介意地便给了父亲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挺过来了！很好！欢迎回家！”
    …回家……
    这个词的突然出现，让年老的男人感觉到了一点意外，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直到得到了梅德的助力之后也是那么觉得的，认为自己只是短暂地在朋友家借住而已，但是别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环顾一下四周，当初在那间地下实验场内一同开发能源核心的众人，只要是现在还活着的，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向这边投来了真心高兴的目光。
    是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以为自己只是个麻烦的存在而已，但是事到如今回过神来，他早就已经成为了被他们接纳的一员了吗……
    家，是的，这里不是家又是什么地方呢，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的，只是没有停下脚步好好地看清楚而已。
    ‘滴答’
    不知何时，泪滴已经从老人的眼角滑落了，他这一生中有记忆的哭泣并不多，第一次是父母去世后没有回到家中的那一天，第二次是诺维雅临终前对着他露出微笑的那个时候，第三次……在得知白遭遇不测的那时心中仅仅只留下了一片死灰，具体有没有哭泣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毫无疑问的，现在，在被梅德几人承认是家庭中的一员的时候，他哭了。
    这是发自内心喜悦的哭泣，还有什么能比末日后仍能被人毫无保留地接纳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没有了，此时此刻，他只想静下来感受这片温暖而已，将心中久积下来的压力…一点一点地排挤出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