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第234章 分割点

    “洛…洛斯！？”
    梅德老人在一边叫喊着，他已经发觉了父亲他那不寻常的样子，如果再这样继续放任不管的话，三秒后他就一定会将自己的头颅撞向大厅内那根巨大的棱柱上了吧！
    然而这对于梅德而言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是他现在开始发力也已经追不上那道一瘸一拐的身影了。
    如果…如果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帮把手的话——！？
    “——噗咳！”
    “发什么疯呢你，给我滚回去！”
    结果没想到，出手的人竟然是那位有些看不起研究者的军区负责人。
    他刚才就站在最近的位置上，现在一个侧跨直接将寻死的老人拉倒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听得谁都能感觉到肉痛，但这也比一头撞在金属柱子上要好上不知道多少了…
    “洛、洛斯！你没事吧！”
    一经事情平息，梅德已经冲到了父亲他的身旁，那个样子看着的是既担心又心痛，因为谁不会比他更清楚，白在那艘被毁灭了的移民船内的事实又不是只有身下的老人一个人知道！
    先前还刚刚讨论过将来的事情的，现在白已经不在了…他的心情又怎么会好到哪里去！？
    “放松…放松……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洛斯……”
    不过，梅德也不想亲眼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就这么死在面前，所以用上了他以往和事佬的经验，开始安抚起对方那颗仍在极端边缘徘徊着的心脏。
    但是就在一切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之前那位军区负责人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些什么，而后便在一旁慢慢地蹲了下来。
    “你……”
    他不断地端详着地上老人的面容，最后竟然发出了凝声。
    “你该不会就是那位失踪了多年的洛斯·林克博士吧……听说后来带着米兰达博士的一部分成果出逃了？”
    “——！”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边上另一位也在场的梅德，很快对方便意识到了这是他在慌乱之下说漏了嘴，这才让别人注意到了那本应被隐藏起来的事实。
    “啊……就是我……”
    不过对此，早已放弃了希望的年老男人却并没有遮掩什么，眼睛里满是死灰，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哦，是吗……我就说怎么之前也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你，原来是通缉令么……你该庆幸你的通缉等级并不高，这才让人看一眼就忘记了…”
    “你、你要杀了他吗！？”
    另一旁的梅德已经开始警戒了起来，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而且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更何况那还是个军人，就算是现在因为麻烦而直接射杀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结果却并没有向那个糟糕的方面发展下去，那位军官只是拍了拍肩膀后站立起身，然后走向了移民船的出口处。“不要做出那样的表情嘛，博士……上头的命令是立即带着能信任的人乘坐这艘破烂东西出逃，你总不能让我去把外面的暴民们都放进来凑数吧？……活下来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你就当是我发发善心为人类的未来多留个种吧…所以，不想生事的话就帮我管好他。”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留下了脸色一片复杂的梅德，那军官说的确实不错，紧急出逃下原定的人数肯定是不能一一去等待他们了，就比如说那些留守在中心城区内的同事们已经没救了的事实……
    而这再加上损毁了的六号舰，原本就少的脱出人口将会变得更加稀薄，那么多留一人就多出一份希望的说法也就说得通了…
    但这放在洛斯的身上还仍然是这个道理吗……风烛残年的老人，更何况还是和政府结下了私怨的家伙，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应该都不成问题吧……然而对方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
    可能…仅仅只是需要个开船的人吧……
    梅德他想明白了，这艘移民船的舰长已经没有时间去接他过来了，而剩下能操控舰船的最高权限就在晶体反应炉上，也就是在他们的身上……而连这艘舰船原定乘客都不是的这些军人们，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是不可能被舰体系统所承认的吧……
    脱出后的日子里，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如果是想一起存活下去的话，那么关系不要搞太僵也就是必要的事情了呢……
    “啧，真是糟糕透了…”
    想想就觉得前途多难，而他还必须要带着身旁这位几乎已经放弃了一切的老人继续活下去…
    这真的还有希望吗……？
    ……不知道，也无从知道……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以外早已别无他选……
    目前的话，还是暂且先休息一下吧……
    做出了决定后，梅德拉着身旁的老人靠向了大厅的一角，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松下了已经快紧绷到坏了的神经……
    …………
    ……
    二十多分钟不到的时间后，在梅德仍旧闭着眼睛恢复精神之时，手中握着的老人的身体也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洛…洛斯…？”
    他立即睁开了双眼，结果看到的却是另一人满带憔悴的脸庞，不过比起之前而言，这样的表情已经算是稳定许多的了……
    “啊……梅德，对不起，刚才是我有些冲动了……”
    年老的男人一边侧摆着手，一边慢慢地脱离了梅德的束缚，摇晃着走到了移民船的出口旁，然后再次坐了下来。
    “啊……是我，是我太贪心了，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的事吧……”他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而后在场的另一人才终于看出，这根本不是冷静下来了，而是柴火燃烧殆尽后所遗留下来的灰烬一样的情感。
    “洛斯！清醒点！你还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梅德立即担心地冲了过来，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仅仅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移民船外部的世界而已。
    荒凉、杂乱…
    一切本应该有所秩序的地方都在那阵火箭雨的侵袭下变得破烂不堪，剩下的人们也在慌乱之中集中着仍然有用的物资，让夜风下的都市内显得如同深渊一般。
    “我们…能得救的吧……”
    而就在这时，父亲他突然说话了，视线仍然看着舱门的外侧，只不过这一次面朝的方向却有些飘向城市的远方。
    ‘————！’
    然而就在梅德准备回答他之前，那边的天空中却突然升起了一道璀璨的小光点，在不断的闪烁间持续升空着，一直消失在了云层之上，才让这片大地重新归于了黑暗中。
    …其他脱出舰已经开始升空了吗？
    在这个方向上能看到的仅仅只有一艘而已，不过这也在梅德的心中印证了之前他们听到的命令不是梦的事实。
    只要就这么在日光撒向大地之前脱离这颗星球的话，他们肯定就能得救吧……但是现在这样的事情真的还重要吗……
    共同工作了小半辈子的同事们仅仅只因为一个是否留守在实验室里的选择便与他们的命运产生了偏移，而白也是的，他才是应该被最早确认安全的一人，结果现在第一个遭遇不测的人也是他，究竟自己所相信的希望，又有多少才是真的呢？
    梅德不敢相信，怕这又是一个陷阱，明明是努力着将它定为目标的，最后发现那才是加速死亡的一条道路，那么还有努力的必要吗？
    不是不会了，而是不敢了，生怕这一次也会出错，然后再带着剩下的全员一起死亡……
    所以他们真的会得救吗……真的不是将痛苦的命运继续延续着苟延残喘下去才登上了这艘脱出舰吗……
    无法回答，那种事情才是真的谁都不可能知道的吧……
    ‘——嗙！’
    “让开点，博士，不要堵着运输通道！”
    就在气氛还在一片黏稠中无法化开之时，囤积物资的士兵们已经回来了，多余的衣物布料，没有损坏的炮台机枪，乃至带不进来的坦克车上的炮弹也被一一拆下运了进来。
    他们才不管这些会不会有用呢，反正现在这艘七号舰内的人数还不足预定名额的十分之一，空出来的地方大有所在，只要是看起来能用的，就都一股脑地塞了进来。
    “………”看着这样的士兵，有的时候梅德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思考过度了，为什么在尝试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呢……反正也已经一无所有了，还不如像那些人一样，什么都不去想会不会是更好的生存方法呢……
    “喂，洛斯……你还准备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
    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梅德已经站起来了，双脚下也不像之前的那么虚弱，反而还感觉轻盈了起来。
    那一定是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包袱消失了才会有的感觉吧……
    “起来了，洛斯！你真以为白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就剩下你一个了所以不想活了什么的，简直愚蠢至极！你认识的那些人直到最后有谁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吗！？你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难道走的时候还害怕自己继续是一个吗！”
    梅德还在边上嘶吼着，他才不在意路过的军人们异样的眼神，同时也不在乎身后担心地看着他们的剩下的同事们。
    他肯定不会知道的吧……现在白真的就是在看着这里的事实，虽然只是口头上说说的而已，但是话语的内容却完全没有错，白并不希望看到那样失落的父亲，哪怕他注定了会孤独，但还是希望父亲他能够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样单薄的思念却传递不到那个人的心中，因为这注定了只是一场梦境般的回忆而已，哪怕再怎么去想，过去也已经是发生了的事实了，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
    “够了，洛斯……你们几个，把他绑起来，就算是拖着我也要把他从这颗星球上带出去…”
    在梅德老人的命令下，几名同事已经上前，他们与父亲他共同工作的时间也有数年了，就算是培养出来的感情还没有多少，但也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了。
    三下两下的合作之下，年老的男人已经被几人抬着运往了移民船中层的房间内，而这时那位军区负责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梅德的身后。
    “博士，你的事情忙完了吗？接下来要做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你们的东西都装好了？”
    “嗯，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啊……那么我们就走吧。”
    梅德也不废话，在那位负责人的跟随下乘坐着中央升降梯便来到了整艘脱出舰的最上层——那座掌管了舰体内部一切的移民船舰桥之内。
    远方的火光还在那颗映示着灾兆的赤色光点下不断地涌动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城市外围的那些暴民们在火箭雨停歇之后又再次返还回来了吧……
    但是已经不可能将这扇通往未来的大门向他们敞开了，梅德知道，这很自私，明明还有着大把的时间的，却要空出九成以上的位置仅仅只为了装着空气。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他们真的上来了，那么自己这边的人就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了……正是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们才要在暴民们赶来之前脱离出去才行。
    ‘嘀嘀’
    <方舟之塔，权限转接完成>
    仅仅只是一瞬的事情，梅德便已取得了这艘移民船内的最高权限，按理说他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做到这一点的，不过工作了这么久系统的漏洞他还是了解一二，只要稍微利用一下，这样的机会也能简单地创造而出。
    “那么，我要发射了，可以吗？”
    在军方长官的点头之下，梅德启动了脱出程序的按钮，随即一切舱门封闭，向外侧扫射着用以压制暴民的机枪火力也一瞬间便停止了。
    随后整艘舰体内播报了三次发射警告，在所有人都找到合适的位置上稳住身形之后，这艘巨大的尖锥形飞船便在底部的助推火焰下开始逐步上升。
    梅德看到了，一点点变小的边区都市，还有云层破洞下那座他们不知道生活了多久的中心城区，它们都在一点一点地在缩小着，乃至统一国家的边境线，还有遥远的海洋，它们现在都能被清晰地辨认而出了。
    下方的火光延绵着持续了不知道多少片地区，舰桥上的两人知道，那是无法脱离这颗星球审判的人民的怒火，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他们再也不会与那些人相遇了。
    在这片越来越宽广的星球大气层之上，隐约可见其他的脱出舰也在升空之中，远的已经飞向了别的星系，近的才刚刚突破繁重的云层。
    在星球外表的缠绕下，那颗波动着不稳定能量的太阳也映入了他们的眼帘，看情况，距离下一次巨大的爆发也不会有多久了吧……下方被直击的星球表层上一片焦黑，看来消息说的完全不假，那样的损伤下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能够存活下来。
    …白……
    在冰冷的舰桥上，很快太阳的亮光也背向了他们，梅德老人代替着他的老朋友想念着那位遭遇了不幸的孩子。
    尽管从未互相认识过，但在未来的遐想之中他们也是有着不浅的关系的，老人沉默着继续操纵舰船的航向，将其一一并入了原定计划的路线中后，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出来了吗……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奋斗了那么多年，牺牲了多少人的事业的事情，竟然仅仅就在这么短短的十几分钟内结束了。
    故乡…已经不会再有了呢……
    他们只是背井离乡之人，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鲜血，同时也是无数人的期望，然后再向着那根本不会得到结果的虚无之中进发着…
    “就像…是我一样呢……”
    沉寂之中，一切都化为了黑暗，就仅仅只留下了中央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而已。白知道，现在已经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因为‘过去’…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