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户很普通的人家,三居的户型装修整洁,家电齐。
厨房里,女主人还在炒着菜,铲子和铁锅伴奏了一曲交响乐。随着一阵钥匙声传来,门被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个小女孩。
女主人忙熄灭燃气灶,从厨房出来迎接:“颖颖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小女孩嘟了嘟嘴,没动,喊了声“妈妈”,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女主人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妈妈,我今天作文满分,被老师表扬了。
女主人呆了下,顿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在小女孩脸上嘟了一口,夸赞的话语毫不吝啬:“颖颖这么厉害,真棒!我家颖颖最聪明了……来,妈妈带你洗手。”
小女孩依旧没动,而是取下书包,从里面拿了一张卷子,小眼神倔强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在说:妈妈,我真的没骗你,你看!
女主人拿起卷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找到了小女孩说的作文:
《小仙女》
……
我是颖颖,从小妈妈就告诉我,颖颖是最漂亮的女孩子。不只是妈妈这么说,爸爸也这么说,阿姨也这么说,叔叔也这么说,邻居也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
我记得小智哥哥曾经跟我说过,长大了要娶我做新娘子,生一堆猪宝宝。为什么要生一堆猪宝宝?小智哥哥好奇怪,但我相信小智哥哥不会骗我的,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妈妈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说老天爷不公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会说话。
渐渐的,我家附近的小朋友都不跟我一起玩,还欺负我,他们总是围着我,拍着手喊着:“小哑巴,小哑巴”。
每次妈妈见了都要把他们骂走,说哑巴是骂人的,说我不是小哑巴,只是哑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
妈妈说我并不是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而是在我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这样了。
爸爸妈妈带我看了很多医生,那些医生都好坏的,总是拿打针来吓唬我。
医生每次都是说,说我只是运动神经损伤,大脑的细胞冗余很多的,代常(圈圈,肠,圈圈,尝)能力很强的。
细胞我知道,老师教过。冗余我也知道,就是多余的意思。人的大脑好奇怪,为什么喜欢有多余的东西?代尝我就不理解了,是说大脑喜欢让别人帮他尝东西吃吗?
我不想让别人帮我代尝,哪怕是妈妈也不行。小时候路过小超市,我指了指超市的糖跟妈妈表示我想吃,可妈妈却是自己先吃了,没吃两口就吐到了纸上,丢到了垃圾桶。妈妈说,糖是苦的,真难吃。
妈妈是个大骗子,那么好看的糖,五颜六色亮晶晶,怎么可能是苦的呢?
医生跟我妈妈说,让我多说话,以后会恢复的。
可我不想说话,因为每次开口,我都不能说出我想说的话来。小智哥哥会因为这个拽我的小辫子,小美姐姐还会踢我屁股,说我长大了没有人要。
每次从医院回来,妈妈都会哭,妈妈是水做的吗?
我记得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指着课本上的一个词问老师,北京是什么东西?
老师说北京不是东西。
老师说的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是北京不是东西呢?
老师又跟我解释说,“北京是一个地方,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
我还是不懂,北京这个地方,又是什么东西。
回家我拿着课本问妈妈,妈妈告诉我说,“北京很大,北京就在我们脚下。”
哦……
北京就在我们脚下……
可我为什么看不见?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北京是什么,我想亲眼看见北京长什么样子。
老师打电话跟我妈妈说,让我多见见世面。世面是什么面,好吃吗?一定不好吃的,肯定没有亮晶晶的糖果好吃,反正我直到现在都没见过世面。
那天爸爸妈妈吵了一顿,爸爸说要把我转到别的学校,可是妈妈不同意,妈妈说我会被正常的孩子欺负,她不想看见我被欺负。
爸爸就凶妈妈,说这样下去我以后再难好了,爸爸说想让我长大了不用去给人端盘子洗脚,想让我嫁一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
然后妈妈就哭,后来爸爸也哭。
我特别想告诉他们,“你们不要哭了,我以后让你们代尝,我以后会乖乖的听话,再也不吵着吃糖了。”
可我不敢,我怕爸爸打我,虽然爸爸从来不打我,可是爸爸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
爸爸说的话我不懂,为什么我长大了要给人端盘子洗脚呢?我很聪明的,每次数学考试都是100分。爸爸就会夸我,“颖颖很聪明的,已经比大人还厉害了。”
可是既然颖颖这么聪明,你们为什么还是要吵架?
爸爸还是想把我送到别的学校里去,最后又是妈妈的哭声赢了。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带进来一个大姐姐。大姐姐跟我们说,要给我们每人捐一个手机。
手机我知道,打电话用的,我就有一个。
老师让我们对着手机说话,读新闻联播。老师这个要求很奇怪,为什么要读新闻联播?
但是很好玩,因为老师跟我们说,这个不用发出声音,手机里会显示字幕发出声音。等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是我们自己想说的话的时候,就可以真正的说话了。
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试了一个小时,手机里是阿巴阿巴,大姐姐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大姐姐说她不骗人,还用手机跟我说:“颖颖是个小仙女。”
我就在纸上写道:姐姐,你才是小仙女,我不是的,姐姐你见过不会说话的小仙女吗?
大姐姐看到以后哭了,你们大人都是水做的吗?
大姐姐还带了一只狗,那只狗好可爱啊,雪白雪白的,我感觉它一直对着我在笑,跟我平时见的狗都不一样。平时我见到的狗都很凶的,妈妈说,狗就喜欢欺负弱小的孩子,狗鼻子闻到味了。
我很要大姐姐的大狗,大姐姐很为难,跟我说,这只不能给我,这只对她很重要。
哦……
我好难过。
后来姐姐走了。
今天早上,睡醒以后,我喊了妈妈,是真的可以喊出声了。妈妈听到后立马就跑到我房间里来,搂着我浑身发抖,哭着跟我说,“哎,妈妈听见了,乖颖颖……”
爸爸说我可以换学校了,这次妈妈没哭。
可是我的同学们怎么办,我舍不得他们,还有我的老师,我不想离开他们。
妈妈跟我说,这学期先不换,下学期再说。还说给我买一个跟大姐姐家里一样的大狗。
好吧,我勉强同意了。
那天姐姐说我是小仙女,我觉得我不是,我觉得妈妈才是。
--PG区聋人学校六年级哑人班,周颖。
……
老师评语:你们都是小仙女,祝颖颖今后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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