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今年的长安,比往年落得都早,而且破天荒的竟然都存了下来。
昨天夜里,京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蒋孟的表亲韩杰,一个朝中从三品官员,突然暴毙,手段之高明,竟然连身边的小妾都没有察觉。
仵作经过查验,最后得出个风寒暴亡的因由,可是看那仵作青红不定的嘴脸,便知道其中定然是另有隐情。
太傅府的大门还没打开,便被自外叩动,府上管家打开门来,只见两名京兆府的衙役站在门前。
老管家有些意外:“二位大人一大清早便来,不知有何要事?”
衙役应声道:“烦请老先生将转告,京兆衙门有要事相告!”
一听这话,老管家不敢怠慢,赶忙将这二位请了进去。
蒋孟的眼皮从昨晚一直跳到了天明,时不时的还会心惊肉跳一阵,如今听到京兆尹派的衙役来了,心头更是腾起了疑云。
转步来到正堂,看到这二位官爷,立时便施礼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要事?”
“太傅大人,那韩杰可是大人亲眷?”
“正是,难不成是我这表亲犯下了什么恶行?”蒋孟有些心慌,这个时候,可万出不得半点差池。
衙役失笑:“那倒不是,他一个散官,能兴出什么风浪,而且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可能了!”
蒋孟闻言一惊:“此话何意?”
“昨天夜里,韩大人在家中无故暴毙了,事发突然,想必还没来得及通知太傅…”
蒋孟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好了,消息已经传达完了,太傅大人节哀,待到后续小人还会继续来报!如此,便告退了!”
两名差役起身告辞后便走了,蒋孟心惊肉跳的坐在大椅上,心中百感交集。
久经官场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这事情的苗头很可能直奔他而来。
“赶快去将此事通知给建康王驾!”蒋孟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不安,韩杰是自己最要好的表亲,此番心痛是无疑的,可是更多的是恐惧。
朝中当官十五年,此番是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这最后的始作俑者不用多猜,可却毫无办法。
当蒋孟的门人到时,伊谨已经先他一步,将那仵作找了过来。
“小人,参见王爷!”仵作战战兢兢的行礼。
“无需多礼,大人可知道本王叫你来的目的?”
被伊谨这么一问,仵作的面色登时便难看起来。
伊谨嘴边挂着笑意,斟满了一杯清茶,悠悠的递了过去,轻描淡写的道:“他的死因你很清楚,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本王想听听细枝末节,还望仵作不吝赐教。”
还没等仵作回话,伊谨饶有深意的点拨道:“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说话,如果有瞒报虚报,或者有意遮掩,本王敢保证,不管别人如何威胁你,我这里可以做到令你比旁人应允的更加惨上数倍!”
他的态度很明确,说了,可能会死,如果不说的话,一定会死!而且死的还不是一般的惨烈!
仵作的身体微微颤抖,伊谨轻呷了一口清茶,转既侧目看了一眼,淡笑道:“怎么?我这茶不好?还是…”
“不不不,王爷错意了!”仵作赶紧将茶盏端了起来,可以真切的看到,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行了,本王没有刁难你的意思,即便你说了,也不会有外人知晓,本王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惹是生非的打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儿,仵作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忌惮,可是眼前这位尊神可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其实,韩大人并非暴亡,而是被人一冲断了命脉!”
伊谨听到这话不由得狐疑:“如果是黑手所为,外观上也应该有所痕迹才对。”
“王爷有所不知,如果脉断而不伤骨质,是不会出现肿胀的,更何况,韩大人本身还经常服用一些补药,导致身子骨外强中干,所以才…”
“这倒是件稀奇事,按照你所说,杀人手法高明,连同榻共眠的小妾都没有发觉,行凶之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可是近来,好像长安城中还没有刺客登堂入室吧?”
仵作汗颜,惊悸的道:“在韩大人的鼻腔之内,发现了一些泥垢,不过小人技穷,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毒物。”
“好了,本王知道了,黄甄,去给奚官令大人准备着黄白之物压压惊,今日,我们不曾见过,明白了吗?”
伊谨话音刚落,仵作心中如释重负,不多时,黄甄便乘着一只盖有黄绸的托盘走了进来,去掉黄绸,托盘之上赫然出现了五锭黄金和十锭白银。
仵作连忙失惊摆手推拒:“王爷,这可使不得!”
“行了,别废话,收了去吧!”伊谨说罢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奚官令走了,伊谨对着身边的黄甄道:“去给蒋孟送些礼物,再带个话,让他多加小心,平日尽量呆在府里,若非我传唤,不可相见!”
“主公,我们这是要避嫌吗?”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还会搞出什么动作来。”
“明白,末将这就去办!”黄甄说着去了。
“根据邱玖所说,再加上近日的事情,看来斛律恭是真的开始动手了。”伊谨自思着。
虽说眼下闹出了人命,却也不过是敲山震虎,用来恫吓蒋孟的手段罢了。
如今朝局越发的有趣,宇文豫的意图也比较明显,觊觎皇位,除掉幼帝。
“这位王爷还真是初心不改。”伊谨不由得苦笑,恰在这时,室内上方头一阵瓦砾踩踏的声音。
“下来吧,别躲了!”
一语未毕,自梁上落下一个人影来,正是邱玖那梁客。
伊谨苦笑:“邱兄还真是梁上君子,连平日里都不走寻常路。”
邱玖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王爷说笑了,这不是怕外人发现了行踪,才出此下策。”
“说说吧,斛律恭最近在忙些什么?”
邱玖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自斟了一杯,喝完之后,一抹嘴角道:“韩杰是他派人弄死的,军营之内还训练了不下百人的行刺军丁,而他本人,最近一直都在长安西南的山里,带着壮丁和军士,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邱玖眼波一转:“哦,对了,随行人里,还带着不少专攻玉石的匠人!”
“哦?”伊谨来了兴致,“斛律将军该不会是转行做起玉石生意了吧?”
“我看不像,应该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
伊谨自然知道,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直觉告诉他,邺王大驾估计是要弄些什么类似于“大楚兴陈胜王”抑或是“石人一只眼”之类的天数之举。
这也难怪,毕竟干大事的人,你出生的时候没有特殊征兆,就要在后天下些功夫。
斛律恭这些日子比较忙,不单单随时准备按照宇文豫的吩咐去敲山震虎。还有另一件事情也是乐此不疲。
其实这两天他便感觉自己的行踪一直在被人窥看,所以经常是严加小心。
一大早,便叫一名与自己体型相仿的军士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沿途没有透露正脸,自己则从后门悄然而出,直奔西山而去。
到了西山,一群暗伏的军士和百姓走了出来。
为了不令人起疑,他换上了一件常服,仆一见面,军士正要参拜,便被他打断:“东西可曾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停当!”那军士说完,探手便引着斛律恭向林间走去。
山林中一处水涧边上,被衣甲整装的军士牢牢守住,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此幽处,自然也不怕有人前来。
“将军且看,这完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操办!”
斛律恭仰头看去,只见一方高丈余,阔数步的大石碑斜陈在水中,石碑之上赫然写着两行红艳的大字。
斛律恭的面上显出了一丝不悦:“这字迹如此鲜亮,你们是要让人生疑不成?居心何在!”
那人闻言赶忙解释:“小的已经准备好了,晚些时候便会有人过来做旧,必然不会有失!”
“哼,那便最好,办事走些心,否则小心自己的脑子!”
“是!”
斛律恭回头看了看林外那些百姓,乜斜着道:“还有后续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干净!”
“属下明白!”
军士说完,对着远处正在分发赏金的军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不多时,便听得那里传来一阵刀枪并举的声响。
“其他事情可曾处理好了?”
“嗯!”
“好,那便如期进行!”斛律恭没有久留,转身去了。
那便刚刚清理完毕苦力百姓的军士正将一具具尸体抬到一旁。
古往今来,但凡国有大事,必然会有一些异士高人弄出些顺天应人的名堂,假借天道之手,来为自己所行之事冠以堂而皇之的理由。
虽然在后世看起来这很愚蠢,可是在当时,却是屡试不爽,宇文豫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这方石碑,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石丘”,顾名思义,磐石之丘,仙踪之所在,仙人之语跃然其上,寻常之人岂可违逆。
“天道不可违,识时务者为俊杰,逆天者,冥冥之内自亡之。”
石丘上的内容自然也就与当今社稷有关,之所以选在这里,便是前朝末年,有时人自此经过,探得游龙出没于潭水附近。
之后更是引得百兽卑躬屈膝,兽王亦是乖如家犬。
之后三年,冬狩之时,太祖自此哗变,逼迫前朝天子禅让帝位,这便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大安开国之事。
似乎是受了太祖的真传,这个隔代玄孙,邺王殿下也开始了故技重施。
做旧的匠人连夜将石丘修缮完毕,又命亲随军士将他埋入潭中。
之后的几天,京城之中一定要发生一些事情,而宇文豫,将这件怪事锁定在了经久不衰的事情之上--“瘟疫”,还有便是“乱象”。
夤夜,长安城陷入了昏睡之中,北门悄然打开,一对口掩白布,将四肢护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押解一群步履蹒跚的人走了进来。
除此之外,城外道观之内,更是连夜入住了十余名道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些事情自然难逃伊谨的耳目,邱玖虽然跟丢了那个家伙,可是却意外得知了这些。
“王爷,你说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无非就是为了让他们的主子可以得偿所愿呗!”伊谨说罢,吩咐府中人道,“这些日子,切记不可随意出行,明日一早差人出去城外备好近来的果蔬和粮肉,更不得与外人过多接触!”
邱玖和黄甄不由得纳罕:“主公,这是为何?”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要不了几日,便会有答案!”伊谨心知肚明,那群人白日不来,却赶在夜色之下入城,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与此同时,邺王府,宇文豫坐在正堂之内,斛律恭转步进来,躬身拜道:“王爷,事情皆已齐备!”
“好,本王已经命人购置好了草药,斛律将军走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拿些回去!”
“诺!”斛律恭去了,身边的太府卿宇文欣不无担忧的道,“兄长,我们这一次,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过什么?”宇文豫似笑非笑的道,“国祚之事,本就要下一番苦功,更何况这长安百姓已经安逸的够久了,也该锤炼一番,再者说,那种时疫之病并不是要命的东西,方子已经交给那位天师了,他一出场,便会好转!”
宇文欣不由得惊叹,自己这位兄长为了天子之位着实是煞费苦心,甚至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大哥,人在做,天在看…”
“本王知道,等到登上大宝之位,必然会做个明君!”
宇文豫看着自己这位兄弟,气息悠长的道:“兄长我心中自有一把明尺,不忘初心。”
“那便最好!”宇文欣的心里有些慌乱,或者说是激动,沉吟片刻,怯懦的道,“大哥,待到天下得了,可不可以不要殃及那女倌…”
“你倒是潇洒,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的女人!”宇文豫看着这个没啥出息的弟弟,叹息道,“放心吧,本王会设法保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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