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宫,中宫之内。
薛棋披发而坐,形容憔悴,郭焱被枭首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御使上差和太傅蒋孟都晚了一步。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好像是有人编排好了一样。
薛棋的思维何其敏锐,自然想到了其中的深意。
纵观朝局,郭焱身为国丈,位高权重,无奈手中没有兵马,各路悍将都掌控在两位王爷手中。
本来是打算为自己的外孙出去收罗一批属于自己的班底的,可是一切正待见好的时候,却遇到了西秦兵马来犯的事情。
如此一来,苦心经营了数月的班底被一朝破灭。
此时的太后娘娘,心里除了悲伤,更多的,便是害怕,害怕宇文豫回京之后便会对自己和幼子下手。
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最初时就跟自己示过好,并且屡次危难之时出谋划策的人--伊谨。
“建康王,可曾回来了?”
女倌应声回话道:“听太府卿说,好像是近几日便会到达京城!”
“邺王呢?不是一道吗?”
“邺王还要安置善后,估计要再等几日!”
薛棋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不少,如此一来,虽然只有几日的功夫,不过应该也够好好筹划一番了。
“你去跟进一下,如果太府卿提及前去接驾,一定要快些禀报本宫。”
“诺,奴婢这就去办!”
女倌去了,薛棋一张小脸显出了释然之色,都说女性的第六感很准,她隐隐的感觉到,这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东南静海之地,西起黄州,东尽龙州,静州,以崖州为界,形同扇状。
那里眼下多为贼匪掌控,而来自长安的宇文敬先生正率军焦头烂额的处理着剿匪之事。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期盼多日,做梦都恨不得见到的神兵,终于降临了。
杨跃来了,所部随州兵马屡遭重创,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五千人,随行而来的,还有从赵北孤那里借来的疯子将军周厥。
大队人马前进,杨跃与周厥齐头并进,路过一处道口之后,杨跃看看天色,再瞅瞅远处层峦叠嶂的远山,不由得心生苦水,为难的问:“周将军,这东西衡州,还有多久路程?”
“东衡州路近些,再有半日便到,此处,估计已经到了宇文敬之手了。”
周厥耐心的解释完,杨跃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心情也是大好:“既然如此,这州郡和兵马,岂不是等同于送给本侯了?”
周厥一怔,天下乌鸦一般黑,脚臭也是一个味儿,原来这个看似儒将面相的小侯爷,竟然也是个黑心肠的主。
“帮本侯夺了此处,将军就可以回去了!”杨跃说完,周厥却来了兴致,“好,既然杨侯如此果决,那周某就再陪你下他三城,买一送二如何?回转之日,赵帅面上也好说的过去。”
一拍即合,两个战阵疯子,便率领着部下,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衡州而去。
那里,有翘首企盼友军的宇文将军在等待,而他,则要当一回渔翁,做点不为人知的勾当。
刚刚和成州的贼寇大打了一架,战场都还没来得及清理,望着狼藉一片的战场,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苦着脸,虽然坐在马上的身形还算端正,可是不难看出,他已经是疲惫不堪。
“将军,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副将一脸苦水,男子也是满面愁容,不耐烦的道:“王大庆那厮,把本将害的着实惨了些!”
“报!”
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贼寇请来的救兵多半是又到了,宇文敬不耐烦的道:“报什么报!有屁快放!”
“西山口旌旗蔽日,不知是敌是友!”
“友,哪特娘的还有!”宇文敬说罢牵马执缰,道:“准备迎战!”
已经疲惫不堪的大军叫苦不迭,七天,打了十几仗,技能触发的着实有点频,更何况这些大安军马也不是机器,长此以往自然吃不消。
绕过斜长的谷道,便是西山,远远的便看到了旌旗遮天蔽日。
有山林阻挡,根本看不清对面多少人马,旌旗上方的旗号也看的不太真切。
“将军,看这样子,应该不是匪军!”
宇文敬纳罕不已:“何以知之?”
“沿途所破匪军旗号多半不整,衣甲也是土法制之,可是你看,那扛旗之人就不下千人!影绰可见战马也是膘肥体壮!”
经部下这么一说,宇文敬再看还真是有些意思。
“难道是友军到了?”
宇文敬赶忙吩咐手下前去问明,马军士一路小跑的来到了山角,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颍阳侯杨跃,前来驰援将军!”喊话之人声音粗犷,声音回荡山间,上头听得真切,宇文敬心中大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把这些人给盼来了。
“快,接引杨侯过来!”
宇文敬站起身来,引着亲兵走了下去,杨跃停驻军马,带着周厥并亲兵数人来到了山腰。
二人相见,宇文敬赶忙躬身拜道:“末将宇文敬拜见侯爷!”
“宇文将军免礼!”杨跃虚扶一把,和声道,“本侯自会稽平定林敬桡,听闻将军在此处剿匪,身陷其中,是以前来探看。”
“侯爷可算是来了,这片区域贼匪着实多了些,本将打压了二十余处,竟然还是多如牛毛!”
“将军勿忧,此番前来,便是替将军摇旗呐喊,以助盛威的!”
宇文敬心里听得那叫一个温暖,接下来的时日,大军日夜兼程,连续攻拔,又胜了征缴了数波贼人。
一口气打下了成石新双四州,看上去攻无不克,可是宇文敬却开心不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自己的大军一路追打,那位颍阳侯却真的看起了热闹,摇旗呐喊,一点忙也没帮上,期间攻拔下的城池都被随州军千余人驻守,更有甚者,在打下新州之后,杨跃竟然带着一千人马,以及五百亲卫自己住了进去,只有他身边那个眼生的大汉周厥,和一众偏将官佐随行,而且越来越少。
宇文敬攻克沿海高州之时,周厥也不见了,只留下了随州兵马的六位统军率着七千兵马随行,无一例外,这一次,又被接管了。
当他打下罗州的时候,忽然军报传来,南定,安越黄三州竟然被周厥五千下蔡营和五千随州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平定了,内中自然插上了颍阳侯的旗号。
龙静黄罗十州尽归杨跃所有,宇文敬不过变成了一个疲于奔命的老鼠。
拿下了南合州的时候,眼见着城防又被随州兵马统军大喇喇的取了去,宇文敬终于忍无可忍,想要与其争论,可是三天之后,等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我们如此,也是受了建康王的钧令,当时已然有言在先,陆境归杨某治辖,水上州治专程为将军候备,那隔水相望之崖州,人杰地灵,物资丰硕,正和养老养兵,还能控制一方水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宇文敬怂了,如今天高皇帝远,被王大庆和杨跃一再打压排挤,只能带着数千兵马跑到海上,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杨跃舒坦了,宇文敬可受了大罪,崖州打了七天,损耗兵力千余,总算是攻克下来。
当进入崖州之后,这位宇文将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一封书信,直接送给了远在新州的杨跃。
遭了这么多罪,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过味儿了,表文的内容很清楚,先是一番感谢,扬言幸亏有颍阳侯的眷顾,才算完成了此番剿匪。
接下来便是大加赞誉,并且表示钦佩,客套话说了一大堆,最终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
“末将愿占崖州之地,俯首与侯爷分忧,作为门户,恪守太平!”
宇文敬服了,他很聪明,算是安定下来,也保住了自己性命。
杨跃见到这位老兄此番表现,心中窃喜,还特地为他送去了一批物资。
宇文敬自然千恩万谢,北境是回不去了,目下在这里做个一方之长也好,不必再忍受他人排挤之苦。
新州城内,杨跃换了一身侯爷所穿蟒蛇袍子,端坐在自家府邸的正堂,手里展开着宇文敬所写的书信,怡然自得频频点头:“宇文敬这小子,但是乖巧了不少。”
“侯爷,伊主的意思,不是要灭了他吗?我们就这么放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
面对副将的疑问,杨跃轻启朱唇,淡然道:“也苦了这老兄了,能坐拥十六州之地,也是拖了他的福,如今已经被赶到了一隅之地,构不成威胁了,我们多加防范,还怕他作乱不成?”
副将点头称是,杨跃放下了书信,站起身来,对着手下人道:“好了,随本侯去喝喝茶,养养鱼,打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二人说罢,转身出了正堂,抬眼望望晴天白日,果真是秋高好风景!
自此,王大庆兵居江沅五州;何良占住建康,南豫,北江,临川,新安;赵北孤总领吴郡境;黄龙成罗东宁,杨跃据守南合十六州,宇文敬占住崖州。
剩余庐陵,安成,湘东,零陵,贵阳,南康,南安之地分给了降将林永周;东西衡州,奕安广城托付降将林敬桡;独有会稽东南之地仍在大兴旧将萧默之手。
江左之地十分八九尽落伊谨之手,大兴战事基本平定。
……
一封书信传到了北境,秘密到达了伊谨手里,看着江东之地尽数平定,只留下了萧默一处,他的心定了下来,苦心经营的计划终于初具规模,虽然没有称帝,也有半壁江山在手,接下来,就要好好看这长安的棋局了。
斛律恭,宇文豫兄弟,还有眼下的薛棋母子,便是这场棋局的参与者。
冬天又要到了,与去年一样,这个冬天,又将上演一幕幕好戏。
这个夜晚,两个地点,进行着两场规模不大的秘密会议。
一处是皇城中宫,另一处,便是城郊馆驿。
“邱衍托病不出,李孺廷家中有事,蒋孟的门庭就没打开过!”
伊谨返回长安的第八天,宇文豫便到达了长安城外三十里铺的馆驿。
为了掩人耳目,他对此事秘而不宣,暗中派人去请了上述这几位,可是除了宇文欣和斛律恭之外,却没有一个请来的。
元慎对此事深表担心:“主公,伊王爷那里…”
“不用理会,早晚都要见的,本次回来没有言语,也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动向!”
“这几日,听长安城内的探子报说,伊王爷终日窝在家里,哪也没有去,为防万一,还特意留心了府中人的动向,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并没有和其他人接触!”
元慎说完,宇文豫便冷哼道:“此人我是太了解了,越是平静,就说明越不对劲儿!”
话说到这里,忽然门外门子报说:“太府卿并斛律将军到!”
二人转入正堂,宇文豫起身相迎,二人齐声拜毕,寒暄过后坐了下来,斛律恭心直口快,拱手拜道:“主公召唤我等,不知有何要事?”
“今日能与本王一路矢志不渝的都在,本王便说说这接下来要走的路!”
宇文欣左右看了看,除了四个人之外,基本见不到什么朝臣,是以疑惑的问:“兄长,怎么不见伊兄?”
这个问题一出,屋中的氛围便有些尴尬,宇文豫倒是不在乎:“有些事情,还是不叫太多人知道为好!”
宇文欣没有再言语,他的心里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宇文豫悠悠的开了口,终于提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也将自己的真实意图的一览无余的问题:“诸位感觉,如今圣上,德治如何?”
宇文豫话音刚落,斛律恭早已将话头接了过去:“天子不过黄口小儿,哪里有什么德行!在末将看来,若是没有王爷在,他早已倾覆了这大安社稷不止一回!”
这话听得宇文豫着实舒服了些,宇文欣迟疑的问:“兄长,莫非我们?”
还没说完,便被宇文豫止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今夜良宵正好,我们便在这馆驿之中,好好筹谋一下!”宇文豫说着,嘴角间浮现出了一起深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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