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
信昌侯轻轻蹙眉。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也是,龚国师死得急,他的人到那儿就看见龚长润一条白绫悬在梁上了,青云台里的小道士也被遣散得差不多了,找到清虚,结果那小白脸什么都不知道。
信昌侯瞥了眼海得才,这老阉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是没打算跟他通气儿的。
算了。
一个锦囊罢了。
里头不过又是些装神弄鬼的虚话。
昭德帝平生最讨厌谁怀着目的接近他,最厌恶任何人骗他骗是没问题,若是被他知道了,此人便是废了。
信昌侯在心里过了一遍,安稳了下来,左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锦囊,翻不了什么大浪。
“锦囊?”
昭德帝愣了愣。
檀生轻轻点头,“当初贫道请皇上贴身放置...”檀生语声沉了沉,“就是沾有金粉,被龚国师觊觎的那只锦囊”
昭德帝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了那只锦囊。
嗯...
怎么说呢。
檀生并不想伸手去拿。
用了冷食散的人皮肤薄,所以特别不爱洗澡,虽然如今是冬天,可这么贴身且不洗澡地放了两三个月...离得老远,檀生都能看见那锦囊被昭德帝的汗津和体油盘得浸润油亮...
昭德帝原味锦囊,这放在集市上,应该能卖出个三五十两银子吧?
檀生抖了抖。
在如此严肃气氛的烘托下,檀生专业地开了口,“为避嫌,还劳海公公将锦囊打开。”
海得才应声将锦囊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待看清后海得才神情一滞,看了看檀生再看了看昭德帝,欲言又止。
“上面写什么了!”昭德帝等半天等不来答案,急不可耐地一把夺过,看了又看,耐住性子望向檀生,“合真道长,你莫不是在糊弄朕?一张白纸,叫朕珍藏了数月!”
信昌侯轻嗤一声,若有所指,“有时候老鼠在猫面前会故意东躲西藏以延误时间,也是,拖久一点被抓住,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锦囊是原味的,里面的纸还是暂时安全的。
檀生不做声,将拂尘交给海得才,伸手将纸张接过,四周环顾一圈,白日青天点蜡烛的地方太少了,只有花间点着一盏宫灯,檀生吃力地将宫灯琉璃罩子搬开,双手把纸条抻直,停在了距离蜡烛火苗不到一寸的地方。
昭德帝屏住呼吸,目光炯炯。
信昌侯了解昭德帝。
可以说,在这座皇城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昭德帝。
赵檀生再一次靠花招吸引了昭德帝的兴致。
昭德帝的兴致起来了。
谁骗他,谁在他身边心怀鬼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信昌侯轻轻抿了嘴角。
赵檀生,不简单。
时时刻刻都留了后手的。
昭德帝等在檀生身后,看纸条上渐渐浮现出了一行字,待那排字完全清晰后,昭德帝不顾火焰烫手,一把将字条抢过,飞快看完,不解地蹙眉问,“崇文馆三楼书阁,第三竖排第四行?”
什么意思?
信昌侯亦蹙眉。
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他,决不能跟着赵檀生的节奏走。
不知不觉间,他已由主动变为被动。
信昌侯沉住气,余光里赵檀生立在窗棂前,雪光在她的身后,映衬得这位小姑娘唇红齿白,一张素脸像开在盛夏的栀子花,很美也很静谧。
他总算知道龚长润怎么死的了。
龚长润小瞧了这个姑娘,他也是。
“皇上,这是民间走街窜巷的雕虫小技,将柑橘榨汁,用柑橘汁液在纸上写字,平时看是白纸,遇热字迹就会显露出来。皇上若不信,可凑近闻一闻这张纸,是否有酸味。”信昌侯镇定开口。
昭德帝凑鼻轻嗅,“果然是酸味!”
信昌侯笑了笑,“妖女层出不穷的小本事一套接一套,实在不足挂齿。皇上,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岂容此等妖女心怀鬼胎地接近您?”
檀生心里战鼓敲得贼响亮。
不容小觑,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这么下作的民间骗人招数都知道!?
这侯爷还真是涉猎广泛啊...
这大概是檀生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被当面揭穿...
心里有点挂不住,可这生死攸关之际,脸上怎么着也得稳住了。
檀生轻咳一声,笑了笑,“是民间的小把戏不错,可贫道用这个把戏来骗人了吗?”檀生转向昭德帝,语气平和,“贫道给您这个锦囊有寓意,当初也不止龚国师一人觊觎,若贫道不加以防备,天机岂不泄露了吗?”
檀生从海得才手中接过拂尘,压低声音,挺直脊背,“侯爷的重点错了。如何藏匿字条上的信息事小,这一排字方为大事。崇文馆三楼书阁,第三竖排第四行...放了什么?藏了什么?对今日之事有何帮助?对侯爷莫须有的指控有何驳斥?侯爷难道不想知道吗?”
檀生眼神一转,“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吗?”
想啊。
咋不想啊!
信昌侯当然想知道那儿有什么,可直觉告诉他,这一去...赵檀生的台子可就倒不了了!
“皇上,天凉雪大,您不便出行。”信昌侯迈步出列,沉声道,“臣即刻派人一探究竟。”
“您派人?”檀生一笑,“贫道尚且知道为避嫌不碰锦囊,您先指认贫道动机不纯,是为北疆军白溢将军铺路方才蛊惑皇上,您一字一句皆要致贫道于死地,您去您觉得合适吗?若中途人为掉了包、狸猫换了太子...”
檀生下颌一抬,“那纵是天命难违,也抵不过人定胜天了!”
檀生身量在女子中算拔尖的,可在信昌侯面前,不过刚到他胸前。
可这气势,分明到了八丈高。
昭德帝在思索。
檀生高声再道,“贫道不过是一届道人,苦心孤诣只为证明皇上不是灾星,更绝非祸国之命。贫道赌上一条性命,想要为皇上正名!为大启正名!就算北疆军白溢将军与贫道沾亲带故,贫道又何错之有?!信昌侯,您连皇上的主都作,未免太霸道了!”
昭德帝沉凝几许,终究手一抬,“去,去崇文馆。”
信昌侯心头一颓。
檀生下颌高抬。
嗯。
险些颌骨脱臼。
逼不好装,牛不好吹,实乃千古真理啊。
昭德帝数月不出青云台,更别提去东南偏角的崇文馆,内侍们飞快除雪扫雪,昭德帝披上白狐大氅驼着上了轿撵。
檀生与信昌侯紧随其后。
檀生撂开道袍下台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笑问信昌侯,“您的字,是玉泉对吧?”
信昌侯双眸一眯,还未答话,就见赵檀生稳步走远。
有种不好的预感。
信昌侯感觉自己左眼皮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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