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公服其实并不适合叶安,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到弱冠之年,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个孩子。
所以当日在朝堂上王臻才会站出来反对,吕夷简也不希望叶安搅和到这其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不适合。
堂堂大宋,一国之威,岁币之重,岂能交付在一个少年人的身上?!
但叶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谈判桌上最常用的策略,但唯一能取胜的不是策略,而是精神和意志的比拼,当然也需要依靠自己的祖国作为底气。
辽朝使者并没有到场,而鸿胪寺的官吏正在布置眼前的会场,双方并不是在一张桌子上谈论,而是一人一张小几,
缓缓的坐在小几后,叶安觉得有些扯淡,宋辽两国的谈判岁币多大的事情啊!而大宋这边居然连一个三司的官员都没有,这不光是不合常理,还有些愚蠢。
在叶安看来,岁币的多少不应该自己这个“领导”来决定,相反应该是更懂经济和财政的三司官员来决定的。
自己该做的就是在大宋能承受的基础上尽可能多的降低岁币,并且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
岁币是一定要向辽朝缴纳的,这是两国之间的战争赔款,也涉及到国家信誉问题,毋庸置疑是一个敏感话题,也是靠实力来决定的问题,否则每年这个时候大宋的边军便不会在真定府等地集结。
这不是玩笑,而是真真正正的实情,从陈琳那个情报头子那里,叶安已经知道了枢密院的大致行动,而辽朝同样也有所应对。
从始至终陈琳都在提醒他,一场“嘴炮”不可能让辽人放弃岁币这个大头,毕竟涉及了辽朝的巨大利益,这利益包括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诸多东西。
十万贯的钱财,二十万匹绢布,无论哪一样对辽朝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对大宋来说还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辽人却在这个基础上每年变着花样的索取更多的财物。
大宋有钱吗?
当然有钱,每年通过香料、犀角、象牙、茶叶、瓷器、漆器、稻米和丝织品等,交换辽的羊、马、骆驼等一部分牲畜,没错连马这样的战略物资都能从辽朝买到。
叶安知道辽朝吃大亏的,但契丹人并不懂什么叫贸易战,或者叶安的高层选择视而不见。
大宋就是在利用这种态度和出口贸易不断的赚取辽朝的钱财,形成贸易顺差,方法很原始也很简单,但效果却很惊人,每年从榷场中收取的关税便不知几何。
要不然当初曹利用在谈妥三十万钱绢的时候,真宗皇帝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辽人要“少了”…………
不过“城下之盟”会有这种感觉,真宗皇帝也是够可以的,汉家君王居然会因为外朝所要岁币而觉得少,难怪这样的王朝会越打越小,直至覆灭。
一群官吏走了过来,在瞧见独自一人坐在小几后发愣的叶安齐齐一愣,便走了过来向他叉手行礼:“见过叶候!”
叶安看了他们一眼,全都都是清一色的青色七品或是从七品公服,而自己身上穿的已经是正五品的朱色公服了。
很简单,岁币谈判这种事情对于文臣来说是不体面的,但毕竟又是一个关乎国家利益的“大事”,一般都会以一位中高层的官员来提举差遣,剩下的便大多以低级官员来充任。
而最让叶安吃惊的却是夏竦居然也来了,他是知制诰,从四品的太中大夫,算是高级官员,但之前并未听闻他要参与此次岁币谈判,而是作为贺正旦使前往辽朝…………
稍稍一想也就明白,叶安露出狡黠的笑容:“未曾想夏制诰也在此列?此为辽朝贺正旦使,还需夏制诰多多提点才是!”
虽然有讽刺之意,但夏竦并未动怒,而是笑道:“叶侯以三箱石蜜抵了大相国寺的债,夏某便早早的把自己的钱财拿了出来,也算是保全了这些家当,只是不知叶侯可还有和后手?”
叶安微微一愣,未曾想夏竦居然有这种危机意识,随即笑道:“何来的后手,不过是黔驴技穷罢了!”
“哦?!果真如此?”夏竦微微贴近叶安道:“叶侯放心,夏某与宗室虽有钱财往来,但却并无多少关联,叶侯无需防备!”
开玩笑,夏竦的话能信吗?
露出最为真诚的表情叶安大笑道:“夏制诰说的哪里话,同朝为官何来防备之说?再说若非是山穷水尽,何须在自己的大喜日子用给婆娘的彩礼抵债嘞!”
看着叶安脸上自嘲的笑容,夏竦挑了挑眉头,和眼前的少年人一样自己也是完全不相信叶安说的话。
只是微微摇头:“叶侯手段高明,夏某只是告诉叶侯一声,我对你并无敌意,便是买不下你的宅院也从未有过怨念,同朝为官,当以国朝为先,若是叶侯心中不忿,大可在私下斥责便是,不该在鸿胪寺门口奚落外臣,有失我大宋体面……何况还是夏某安排人去接待倭国使臣的…………”
哦!明白了,感情夏竦觉得自己在鸿胪寺门口刁难倭国使臣是冲着他去的,心中破口大骂“傻逼”!
但表面上还是惊诧后面色沉重道:“倭人便是来咱们大宋骗钱的,以夏制诰之才如何能看不穿?还以这般的体面给他们,实乃不妥啊!”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人居然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夏竦笑道:“哦?这么说来叶侯是看穿了他们的用意而故意奚落,非是与夏某过不去?”
“这是自然!”
“可叶侯是否知晓夏某为何要这么做?朝廷又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看不出倭人的鬼蜮伎俩?”
“不过是为了那点虚名罢了……”
“叶侯慎言!”
夏竦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严肃,盯着叶安一字一句道:“在叶侯看来是大宋被番邦小国骗了钱财,是我大宋朝堂上下图谋那点虚名,可实则相去甚远!”
夏竦深吸了一口气,素手引着叶安坐下,自己也坐在了边上道:“此等鬼魅伎俩难道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会有所不知?!不过是个无奈之举罢了,西南土邦时长动荡,西北党项蠢蠢欲动,北有辽朝窥视我大宋之土,不可擅动刀兵之下,该如何应对?”
瞧见对面的叶安忽然愣住,夏竦微微点头:“看来叶侯也已经看我宋之困了。”
“不能施以手段,不可再起刀兵,便只能依靠造势来让四方威服,只不过这种造势真的有用吗?”
夏竦轻蔑一笑:“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若是外族因此对我大宋俯首帖耳,便不会有你我今日在这鸿胪寺中相见了!造势不是为了让外人看…………”
已经点破的话不用多说,叶安微微苦笑道:“难怪九经先生叮嘱叶安一句:石以砥焉,化钝为利,;法以砥焉,化愚为智!感情是约束不那些人了!”
“强干弱枝以非善法!一年多似一年,一伙强似一伙,何以为继……何以为继…………”
叶安揉了揉眼睛,他居然在夏竦的身上看到了痛苦和绝望之感,这货还真的是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啊!最少现在有,且在权利和财富面前没有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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