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志》8.梦

    “起床啦，安似！”
    被一阵阵锅碗瓢盆敲击的声音和少女略带恼怒的喊声吵醒，安似睁开了尚显惺忪的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自家那八立方米的纯白‘豪宅’，而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从设计上来看，这栋建筑属于21世纪前半段流行的钢筋水泥结构，不过很明显，它已经连建筑物最基础的遮风挡雨功能都失去了。
    天花板被整个掀翻，墙上全是尺寸足以塞进一个拳头的枪眼，水泥块上斑斑驳驳的创伤和遍布的青苔，以及早已腐蚀得不成样子的木地板，这一切足以向安似阐明这栋建筑到底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争。
    “呃！！”
    安似刚想翻个身，背后一阵火烧般剧烈的痛楚向他脑中袭来，那感觉简直就像是有人直接把他背上的皮肤连皮带肉整块撕了下来，然后将他的伤口放置在烧红的铁块上。
    由于剧痛而失去重心的安似一头栽下了床，而年久失修的床板似乎也早就想着要罢工，在剧烈的摇晃中‘咔嚓’一声化为了碎木片，掀起纷扬的灰尘。
    “唉，”少女惋惜的叹了口气，“这是你今年弄坏的第几个床了？安似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反·抗军资源不够，平时大家都是睡地板的，人家只是看到你伤势太重才让你睡床......”
    说着说着，少女不知怎的忽然脸红了起来，越说越小声了。
    安似却没有沉浸在‘清晨有美少女叫醒自己’的幸福，或者是背上的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而是检查着自己的手腕。
    在手腕的根部，一块银灰色的小方盒子正拼命的反射阳光，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唔，便携式信息终端还在我手上，如果这是梦境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
    虽然22世纪的人几乎手上都有一个便携式信息终端，但这并不是CCA·V城市管理系统的强制要求，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装备，而是可以购买也可以随时卸下的商品。如果是在梦境这种模糊意识的世界，非【出生即绑定】的道具出现的可能性非常小。
    “系统，告诉我这是在哪？”
    安似小声地对银灰色的盒子说道。
    “您的请求已收到，系统回答如下：您现在正处于MMO游戏‘幻方’自带的梦境世界，‘幻方’制作组诚挚邀您体验各个种族背后可歌可泣的角色故事，如果您喜欢第一章（免费体验）的话，可以选择通过DLC购买其余的章节.....”
    “啪叽”一声，安似毫不犹豫的将信息终端关闭。
    除了vip5资格这个卖萌商品以外，‘幻方’是完全免费的游戏，这一点既是‘幻方’的特色，也是它的标杆，一个里程碑，一个誓言。安似完全有理由相信，‘幻方’的制作组绝对不会在游戏中添加其他的内购商品，因为那无异于自己打脸，而自扇巴掌的行为无异于毁掉一个公司的前程。
    那么，排除掉‘幻方’公司开发新内购的可能的话，这个奇怪‘梦境’的生成原因大概就只有一个了。
    “黑客么......”安似陷入了沉思。
    在22世纪，黑客这种职业在世界上的存在感日趋低下，基本上只有熟读历史的人或者是老一辈的家伙们才知道有人专门以入侵他人电脑，获取各类信息为生。
    且不说CCA·V城市管理系统控制下的防火墙到底是有多么难以破解，每个移动信息终端、家庭处理器、智能电极以及全覆式感官胶囊都带有强大的自愈程序，能够保证这些设备在受到不明插件的攻击时第一时间完成修复、重运行以及反击的对黑客一条龙服务。
    虽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就算CCA·V系统再怎么神通广大，安似相信黑客们终究可以找到破解的漏洞。但安似更知道黑客们不是凯子，没理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安装后门软件，只是为了给安似介绍一款付费游戏模式而已。相比之下，洗掉安似所有的信用点并据为己有还算比较靠谱一些的选择。
    “喂，安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安似的耳朵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将他从思考中唤醒。
    捏着安似耳朵的少女有着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翡翠般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向外不停散发着治愈系的光芒，清纯的萝莉脸蛋+萝莉体型足以让预备犯罪大军裤裆里的汽车人首领充满能量，跃跃欲试。
    对此，安似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赞许的语调说道：
    “胸部飞弹啊？对于被切掉的胸部来说，装上飞弹不光是很好的防身手段，而且也充分体现了勤俭节约的科学发展观精神。”
    “科学你妹的发展观啊啊啊啊！！！”
    眼看安似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兽性大发地扑上来将自己就地正法，少女彻底抓狂了，抓过地上一块较大的床板碎片将安似“啪”的一声拍倒在地。
    “所以说，我们是那啥啥啥反抗军的？”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安似与金发少女手牵手走着。
    路边到处都是空无一人并且损毁严重的大楼，灌木和各种草本植物在无人打理的大楼中肆意生长，绿意带来的蓬勃生机与废墟散发的毁灭气氛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组合。
    面对抓狂的少女，不知如何是好的安似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啊”并向少女伸出了手，本以为少女会干脆利落的拍掉的，不过没想到少女沉默了，接着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安似？”
    少女那翡翠色的眼瞳中，写满了失落。
    对此，安似也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失忆，不如说他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知识。
    诚然，一路上安似感受到的大气成分和路边植物的叶片形状都表面这是一个类地行星，或者说就是地球。但是自从进入22世纪以来，战争几乎已经完全被消弭，就连人类的非正常死亡也几乎绝迹，这都要多亏了CCA·V系统的建立，将国家的概念改换为【文化区】，用无害的各类电子竞技比赛代替战争，再加上一系列民用科技的跨越式发展，让人类在虚拟世界中就能够找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肉体上的欲望、满足虚荣的名声以及各式各样的乐趣。
    然而眼前的世界，在保留着21世纪建筑风格的同时，又呈现出一派末世的荒芜，人类的绝迹给自然以可乘之机，在钢筋水泥森林中铺满了绿意。
    据那些老玩家说，各个种族的【世界模式】故事情节是完全不同的。精灵族的剧情类似于严肃奇幻鼻祖J.R.R托尔金笔下《霍比特人》里的【五军之战】，海妖的故事则发生在某个99%表面积被水覆盖的特殊行星‘那瓦达’上。按照眼前的景象来推断，看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族’故事的背景就是进入了badend的地球。
    安似用深沉的语调答道：“我至少能记得起来一点，那就是在某一天，人类终于回想起来，曾一度被他们支配的恐怖，以及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屈辱......”
    阅读过无数文学作品的安似熟知，如果地球君不小心杯具了，那导致其惨遭凌辱的可能性无非是两种：核战争或者是外敌入侵。
    但是，全面核战所带来的后果，必定是铺天盖地的核子粉尘和致命的辐射。而眼前的世界，碧蓝的天空上漂浮着洁净的白云，绿意盎然中，小鸟在废弃的大楼里筑巢，欢快的鸣叫。
    除了没有人之外，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完美——不如说，更完美了。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不污染环境，只掠食人类的天外来客进驻地球，将本土军队打得屁滚尿流的同时，大肆抓捕人类，造就了一座座空城。故事的内容也无非是俗套的‘人类反抗军再度集结，把该死的外星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通屁股，守护了世界的和平和地球的贞操’之类的剧情。
    “屈辱吗？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面对安似自以为正确的对应，少女显得有些落寞：“那些敌人——我们称之为‘塞拉·芙’，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奴役人类，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攻击军队和政府机关，在将那些人类全部解除武装之后，他们宣布要建立一种新的秩序。”
    “起初，他们杀了一些反抗的最为激烈的人，在确认大部分的人类不会反抗他们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建造地球的工程，但不是为了奴役，而更像是一个高等文明在为低等文明提供日常生活所必须的基础设施。”
    “太阳风发电系统给了我们无穷无尽的能源，各类仿生反应器让我们无需圈养动物就可以获得所有种类的动物制品，对人类神经的研究让他们制造出了人类专用的‘体感娱乐器’......在留下了这一系列科技，一套完善的城市管理系统和数位他们指派的人类管理员之后，他们就乘着来时的飞船，再度踏向深空了。”
    “所以说，”安似恍然大悟，“人们乐享其成吗。”
    “没错，”金发少女接着说道，“大多数普通民众并没有受到‘塞拉·芙’的伤害，再加上军队和政府机关向来是报纸、电视媒体等大肆丑化的对象，因此现在舆论的主流普遍认为‘塞拉·芙’是上帝的化身，为人类审判罪人，并将地上世界建造成天堂。简而言之，虽然他们离开了地球，但他们还是救世主啊。”
    “换句话说，我们这所谓的反抗军组织，不过是大众眼里的恐·怖分子罢了。”
    少女的语气中，带有一点认命的释然，也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那既然如此，”安似摇了摇头，“你们为何还要坚持反抗？你们是在伤害自己的同胞而不是‘塞拉·芙’，地球上没有你们的敌人。”
    “我们不杀人，至少，这是我们的底线。”少女淡淡的笑道，“我们的组织的成立目的仅仅是为了复仇而已。组织里的成员大多是有亲人在军队或者政府机关工作，被‘塞拉·芙’当做敌对目标歼灭了。”
    “对于失去亲属的人类来说，复仇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精神支柱，自古以来都是。”安似皱眉，“但不知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世界上最好的复仇，并不是手刃仇人，以其血祭奠你逝去的感情，而是过得比那个仇人更好。”
    听到安似的这番话之后，少女的表情犹如见到了怪物一般。
    “原来的安似，傻傻的，只是想着要为亲人复仇而已，整天板着脸，有时候又偷偷躲在废墟的瓦砾里哭泣，但正是这股执念才吸引着我。”金发碧瞳的少女趁着安似不注意，两条玉臂伸向安似背后，环抱住了他。
    “噗呃！！！”
    强大的压力几乎把安似肺内的气体都挤了出来。
    由于骤然缺氧而眼前一黑的安似脑海中闪过了四个字：
    （你在逗我？）
    “不过，被震撼弹从5楼震出来，失忆了的安似，看来冷静了许多呢。”
    吸溜，吸溜。
    少女香嫩的粉色小舌，在安似的脸上滑来滑去。
    “嗯，如果说以前的安似是一杯饱含失去至亲的苦涩和少许少年青涩甜蜜的鸡尾酒的话，那现在失忆了的安似就是一杯云淡风轻，但品起来有少许回甘的茶呢。”少女说道，“不管是哪种味道，我都非常喜欢，所以放心吧，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