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城的基石一层一层的向下剥落。再好的石料,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蚀,阵法和灵力各种冲刷磨砺挤压,也变得脆弱不堪。如果不是多年来一直靠献祭维持,早已经支撑不到现在了。
内城的人还好,在地动之时就明白多半是出了什么乱子。随之而来的是天见城外笼罩的那一层阵法崩溃。往昔这道阵法保护着天见城,也限制了人们的出入,将天见城与外界隔离开来。
突然之间这一层障壁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痴痴盯着天空发呆,但是更多的人却想着——阵法没有了,天见城又崩塌在即,这时候不逃跑还等什么?
若阵法还在,那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现在可不一样了。
外城的普通人被这异象惊着了,哭喊声四起。
茶铺的老葛伸手去推门——他还没碰着,门板晃了晃,朝外倒了下去。
老葛茫然的看着他住了几十年的屋子,四壁象是面粉堆起来的一样,被风一吹,就化成了簌簌的粉尘,房梁失了支撑,轰然一声从中断折,上面铺的瓦片哗啦啦的倾泄而下。
不止是他家,远远近近的邻家、甚至不远处的内城的城墙,象是一夜间都变成了土砌沙堆,现在就象浸了水一样,酥了,垮了。
人们惊慌的四处奔逃,象没头苍蝇一般。可是天见城从没有通往外界的通路,那些修道的人可以乘飞舟、御剑、骑飞禽出入,他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来来去去就在这方圆数十里地打转。他们的家园没了,天见城眨眼间就要变成废墟,而他们却不知道从哪里能逃生。
地面又摇晃起来,老葛腿一软,站立不住,靠着门外头平时用来拴牲口的木桩坐倒在地。
内城的混乱比外城尤甚,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有人惦记着旧仇私怨,趁乱下手。这样的混乱之中本来众人就六神无主,这一有人动手砍杀起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的吓得夺路奔逃,有的却糊里糊涂就卷进了打斗之中。
王梦忱比旁人知道的都清楚。
越是知道的清楚,心里越是绝望。
天见城怕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他可不象伍长老带领的其他人那样一门心思往上冲,白白填了性命。本来伍长老就在打压他们迁善堂,残害了黄芪和柴胡两人,王梦忱跟随他前去也有大半是迫不得已,绝不会想替伍长老卖命。
师父还未归来……这倒是件好事。师父现在在外头,可比在城中要安全得多。
他趁乱溜出来时,正是祭坛上的阵法被破的那一刻。
他离开迁善堂的时候嘱咐过毛师弟,悄悄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异变,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只带上那两本丹方、药典,另外就是把人带上。其他东西都不要紧,只要丹方和人在就好。毛师弟这人缺乏机变,但是十分忠厚实在,交待他的事他一定会毫不打折的做到。换成旁人可能会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顾此失彼,又或是只顾自己逃命,全不管其他人死活。
王梦忱现在却不能只顾自己逃命。
他和伍长老说好了,他提供了少主的讯息给伍长老,而伍长老放过黄芪和柴胡。同时王梦忱还应下了原来那位“少主”,要助他离城。
但现在看起来,他的承诺兑现与否并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天见城的覆灭就在眼前,不用他相助,想逃出去的人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王梦忱分清了方向,在一片混乱中直奔黄芪柴胡的所在赶去。
一路上他看到的种种乱相都顾不得管了。
长青正堂已经塌了,平时多么堂皇巍峨的正堂,现在看来一片破败。被称为“仙玉之亭”的寿元亭,已经成了一片齑粉碎砾。
还有他平时习惯流连的香雨阁,醉花池……
全都不复在了。
王梦忱顾不得那么许多,他只管全速往前赶。
东西是死的,人最要紧,这是师父平素常说的一句话,王梦忱也深为认同。
只要人活着就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青山就是人,不是其他什么药草珍宝奇物。那些死物来来去去,没了可以再找,可是若没了人,那就万事皆休。
天见城上面的兵荒马乱,在地底的人可不知道。
当然,看不到,猜也能猜着。
李复林的疲态被两个徒弟看在眼中,莫辰料得师父破阵必然损耗了过多心力,这会儿站都站不稳当。
师父为了他们不远万里赶到天见城来,又不顾自身去摧毁祭坛,小师弟这会儿也只能靠他保护。
莫辰不着痕迹的挪了一步。
李复林迟了一刻才发现自己被徒弟护在了身后。
徒弟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落到要被徒弟保护的地步。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大徒弟要保护他,而是小徒弟的情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李复林搞不清楚。
就是这个不清楚才更可怕啊。
晓冬这孩子也太轻信了,这根藤蔓有多难缠李复林刚才是见识到了——这一地的狼藉和死伤也充分说明了情况。
可晓冬这孩子竟然就赤手空拳把藤蔓攥在手里,活象握着根拐棍儿一样稀松平常。
“先想法子离开这儿。”
他话音还没落,脚下又是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晓冬手里的那条藤蔓滑不溜手的从他掌中滑下来,一头扎进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巨大的裂纹由他们站立的地方向四周飞快的扩散出去,裂痕密如蛛网。本来就已经破败的墙和地变得更加稀碎,连头上的穹顶都在崩裂,大块大块的碎石象密集的雨点一样砸下来。脚下的地面也在一块一块的分离崩析,向下坠落。
李复林感到了从裂缝中吹来的风。
带着海的气息的风。
这情形他倒还能苦中作乐,这下不用犯愁从哪儿逃出去的问题了。
晓冬紧紧抓着大师兄的手,一面茫然的四处张望。
刚才破阵之后,雁夫人无力起身,行动不便,就在他们跟前不远处。但是现在晓冬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雁夫人去哪儿了?
难不成她已经……
晓冬低头往下看。
这些裂缝象是一张张黑不见底的嘴,雁夫人难道已经摔下去了吗?
她一直不承认他是晓冬的母亲,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相貌中有相似的地方。
晓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就这么当个陌生人一样置之不理。
更何况,她不惜豁出命去摧毁这个祭坛,归根结底也是晓冬得了益。
“雁夫人呢?”
李复林也是一怔:“适才还在……”
可是现在分明是不在了。
他和晓冬师徒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雁夫人不会掉下去了吧?
李复林身子一晃,努力站稳身形:“我去那边找一找。”
“师父,你……”
他们脚下的地面被毁坏得更加彻底,终于彻底崩裂,,晓冬只觉得脚底一空,整个人就直直朝下堕。
莫辰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他张开双臂将晓冬紧紧抱在怀中,一面运转真元护在两人身周。
李复林在坠落的瞬间犹有余裕给莫辰比了个“勿要担心”的手势,足尖在一块正在断裂的石梁上轻轻一点,朝着另一个方向纵身飞掠。
莫辰猜得到师父是要去寻找雁夫人的下落。
以师父的品行,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做不到撇下他人自寻生路的事情。
莫辰心中也划过一丝疑虑。
雁夫人如果真的跌下去,也不应该这么无声无息的。毕竟当时他们离得应该不远,雁夫人纵然已经力竭,可是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人是清醒的。遇到危险她只要出声,李复林和莫辰应该都来得及出手相助。
伍长老他们那些人已经四散奔逃,不可能对她出手暗算。
这样细想来,雁夫人难道是不想同他们再有交集,自己离开的吗?
没错!万先生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两人很可能是一起离开的。
晓冬紧紧攀着莫辰的胳膊不敢松开,天见城原本悬于空中,现在他们正在向下方无边的黑暗中坠落。有莫辰的真元护身,罡风仍然强劲凛烈,刮在脸上象刀子一样。倘若没有这保护,说不定他们会被这利刃一般的强风削成碎块。
“不用担心。”莫辰飞快的说:“雁夫人应该是和万先生在一起,两个人相互有照应,不会出事的。”
晓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好象十分迷茫。
莫辰知道他把话都听进去了。
只是……万先生也好,雁夫人也好,他们本来都应该是晓冬的亲人,却一个诈死,一个拒不承认和晓冬的关系,这让莫辰止不住的为晓冬感到心疼。
“晓冬?”
“大师兄……”晓冬的眼睛仍旧盯着莫辰身后的某处,好象看到了什么能够吸引他全部注意的异事。
莫辰转过头。
他们不知道在祭坛那里待了多久,但至少大半天是有的,现在已经入夜,曾经天见城处在云端,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一座天空之城。
可是现在这座城正在崩塌,彻底的粉碎,飞剑的遁光,飞舟和哀鸣的飞禽正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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