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未定,就已经君臣相疑。保这样一个刻薄的小子做皇帝,即便事成,盛某恐怕也得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与柳老太监此刻的想法截然不同,大宋平章政事盛文郁在被赵君用和韩林儿母子折腾了大半天之后,却是心灰意冷。
他是一个很有血性的读书人。当年之所以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陪着韩山童、刘福通等人扯起义旗,一则是为了给天下万民谋条生路,二来却是对自家前途彻底绝望。而随着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当年的豪情壮志大部分已经被血水给冲走,剩下的,只有对命运的深深不甘。
他不是太监,也从没打算过为奴为婢。所以对他来说,保一个“有道明君”至关重要。选择对了,非但自己可以名标凌烟,子孙数代都能跟着锦衣玉食。而选择错了主公,则是在世间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连头颅都得作为赌注搭上。
很显然,韩林儿是个错误的选择。刘福通当初请杨氏和韩林儿母子出山的举动,看似高明无比,事实上却等同于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非但没有能如愿挟天子以令诸侯,相反,稍不留神,他自己就会被这根绳索勒断喉咙。
这一点,朱重九就高明得多。那个无师自通的家伙,居然从一开始就果断与明教,与所谓的大宋国划清了界限。起初,虽然会承担一些风险,甚至看上去举步维艰。但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却是天空海阔。再也没人能高高站在他头顶上指手画脚,也再也没人能趁着他不在中枢时,想方设法跳出来扯他的后腿。
“盛福,进来帮老夫收拾一下,老夫要出去看看,顺便买几包新茶!”想到淮安军这些年来看似荒唐,却步步充满玄妙的发展轨迹,盛文郁把心一横,咬着牙低声吩咐。
“在,老爷,您,您.....”追随了盛文郁多年的家将盛福答应着入内,四下看了看,迟疑着询问,“今年的新茶应该还不到下来的时候啊。这才二月中......”
“啰嗦!老夫想去乔装私访行不行?你管那么宽作甚!”盛文郁一改往日和蔼模样,皱起眉头呵斥。
“是,小人明白!”家将盛福好心没得到好报,缩了下脖子,恭恭敬敬的回应。
他虽然是个赳赳武夫,却非常懂得如何伺候人。指挥着几个丫鬟三下五除二,须臾功夫,就将盛文郁打扮成了一个寻常富家翁。主仆两个从后院寻了头毛驴,一人骑在上面,一人牵着缰绳步行,从侧门离开了家,慢悠悠地朝汴梁城的东市行来。
虽然正月刚过去没几天儿,本应繁华热闹的汴梁街道,却已经没有了分毫节日迹象。大部分铺面都已经人去店空,只有二三十家本钱足够雄厚,或者所经营之物人人离不开的,还勉强在维持着最后几分生机。当然,也有生意特别火爆的,如青楼和赌场,这两种生意与街道的繁华程度恰恰相反,往往越是百业萧条时候,它们越是日进斗金。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病态的奢靡。
“唉——!”望着薄暮下稀稀落落的人流,盛文郁忍不住就低声长叹。大伙当初豁出性命去造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和周围老百姓能有个更好的活路。而死了那么多弟兄,这个目标却好像越来越远。如今的汴梁城内,除了像自己一样的红巾军高官之外,其他大多数人的生计,反而不如当初。虽然当初统治这里的是蒙古王爷和色目二鞑子,而现在,宋王和大小官员都俱是百姓的同族。
怀有一个崇高的目标,并且有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为之牺牲。最后却得到了一个跟初衷完全相反的结局。每每想到这些,盛文郁的心情就无法不沉重。如果万一将来得了天下那个人不是出身于红巾,新朝的历史上,将怎么记述那些死去的志士?张角、张良被记述为妖,黄巢被写作食人的恶鬼,纵观史册,谁能保证,修史的人不会把原本是蒙元官兵所犯下的罪行,统统栽赃到红巾军头上?!
越想,他的心情越沉重,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荷叶般,枯坐在毛驴上,每前行一步,都摇摇欲坠。
他的心腹家将盛福见了,赶紧腾出一只右手,缓缓按在了他的脊背处。一边尽心地按摩活血,一边低声祈求道:“东家,回吧!没什么可看的,天这么晚了,早散集了。古人说得好,二月春风似剪刀啊!”
“你倒是会用典故!”盛文郁被家将歪批古诗的行为,逗得摇头而笑。叹了口气,低声纠正:“二月春风似剪刀,剪的是柳叶,不是人。若说人,倒是朝来寒雨晚来风,更为应景!”
“小人读书少,不懂。但小人觉得,这会儿晚风的确有些凉得透骨!”盛福只求自己能成功将东主从悲凉的心态中拉出来,才不在乎古诗引用得恰不恰当。伸手搔了一下头皮,憨笑着劝告。
“吹吹冷风也好,至少能让人清醒!”盛文郁笑着挥了几下胳膊,两眼渐渐恢复清明,“去淮扬商号,那间铺子生意红火,这么早不可能关门!”
“是!”盛福微微一愣,旋即轻轻点头。
他猜到自家东主绝对不是为买茶叶而来,所以也不多啰嗦,拉着毛驴的缰绳,控制好速度,不疾不徐地走向东市中央最大的一家铺面。
那是一个三层高的楼台,无论建筑规模,还是装帧水平,在整个东市都首屈一指。最近这些年,数不清的淮扬新奇货物,都是从此处先行推出,然后才迅速风靡整个汴梁。所以前来商号接洽买卖的,基本上全是当地有背景的富豪和巨贾,很少有普通百姓直接登上商号门口的青石台阶。
做寻常富家翁打扮的盛文郁和护院打扮的盛福二人出现,立刻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然而商号的大小伙计们却非常训练有素,非但没有出言赶人,反而主动上前搀扶了盛文郁几步,将其让到了大厅靠里一个非常暖和明亮的位置,然后才奉上热茶,询问老人家此行的来意。
“老人家?你说我是老人家?”盛文郁被伙计的礼貌称呼,弄得哭笑不得。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两个儿子还都在垂髫之年,所以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老人家三个字。可要是单纯看他的满头华发和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谁又敢保证他没有年逾花甲?!
“这,这,恕小可眼拙。没看出您老的年纪来。您老身子骨如此健朗,肯定刚过不惑才对!”伙计被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解释。
“罢了,老人家就老人家吧!”盛文郁又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摆手。“你家张大掌柜在么?老夫有笔生意,规模可能不算太小。能否请他抽空见我一见!”
“这.....”小伙计狐疑地打量盛文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法相信眼前年过半百的老土豪是个生意人。但平素商场前辈们的口传身教,早就让他学会了不要以貌取人的道理。因此笑着哈了下腰,非常客气地回应,“这,小可真的不敢替我家掌柜做主。这样吧,您老请跟我去二楼贵宾室稍坐片刻,如果大掌柜恰巧在楼上,小可就请他立刻来见您老!”
“好!”盛文郁笑着起身,任由伙计将自己领上二楼。从头到脚,没露出丝毫当朝权臣的模样。
那伙计见他如此有气度,更是不敢怠慢。在二楼找个宽阔明亮的屋子安顿了他们主仆两个之后,立刻小跑着去向掌柜传话。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后,门帘儿再度从外边被挑开,一个肩宽背阔,却长了一幅天生的弥勒佛般笑脸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见到盛文郁主仆,此人身体顿时就是一僵。随即,又向前疾走了两步,一个长揖拜到了地上,“哎呀,原来是大人,大人您。您需要什么,随便打发手下过来知会小可一声不就行了么?蔽号上下何德何能,居然敢劳烦大人您亲自跑这么一趟?”
嘴上话说得客气,待客的动作也极度恭敬,但从始至终,他却丝毫没提及客人的名姓和官职。盛文郁见了,心知对方一定认出了自己。所以也不多啰嗦,摆摆手,笑着道:“罢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就不必多礼了。我年龄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老哥便是!”
“那,那小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的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盛文郁的确不想声张。赶紧又行了个礼,笑着补充,“老哥在上,小弟不知道您老要来,未曾远迎,请老哥恕罪!”
“什么罪不罪的,我是买家,你是卖家。平素生意往来这么多,谁还不知道谁什么模样?”盛文郁闻听,再度笑着摆手。整个人的架势,与普通大客户别无二致。
他也的确算是淮扬商号的大客户。特别是最近几年,朱重九为了扶植汴梁红巾为淮扬承担压力,敞开了向友军供应各类武器。而汴梁这边虽然也努力仿造出了合格的火炮及板甲,质量却始终照着“进口”货差了一大截,产能也一直跟不上消耗。再加上淮扬所产的各类新颖奢侈品,又是红巾军高级文武的心头最爱。所以,汴梁和淮扬双方之间,每年都有上百万贯的财货往来。双方的负责人,明里暗里都没少接触。
只不过以往盛文郁是付款方,而张掌柜是淮扬商号派遣在汴梁的生意骨干,所以都是后者带着礼物,主动到平章府拜望。此番,则恰恰相反,卖货的一方端坐在家,而付钱的一方,却乔装打扮找上门来。
俗话说,事物反常必然为妖。张掌柜稍一琢磨,就明白汴梁红巾内部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而偏偏这几天街市上极为太平,除了早晨有一股红巾军从陈留赶回来夸耀武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特别能吸引人注意的情况。
既然百思不解,他就不继续胡乱猜测,先陪着客人喝了几口茶,聊了几句最近的天气变化,然后再度站起身笑着拱手,“盛老哥乃国之栋梁,百忙之余还抽空光临蔽号,真的令蔽号上下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老哥哥今天所说的大买卖......?”
“先不急,先烦劳掌柜回答盛某一个疑问!”盛文郁摆摆手,脸上浮现出几丝诡异的笑容。
“老哥您请讲!”张掌柜心里猛然打了个哆嗦,却不动声色地拱手。
能让一国平章登门垂询的事情,肯定不会太简单。而扪心自问,淮扬商号汴梁分号从没做过任何触犯地方律法的事情,一年四季该给各个衙门的孝敬也未曾短少分文。盛文郁这么高的官职,按道理,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鸡蛋里挑骨头。
正困惑间,却见盛文郁也站了起来,非常郑重地向自己拱手,“盛某想请教,贵方朱总管此番北伐,胜算到底有几分?”
“这......?”张掌柜顿时如遭雷击,虚抱在半空中的右手,本能地就往自家腰间落。然而才落了一半儿,他又猛然警觉,摇摇头,笑着道:“大人言重了。你要是问我淮扬商号一年能提供多少四斤炮,多少货船和铁甲,张某也许还能大概去探听一番。北伐乃军国重事,连知府一级的官员都未必有资格参与,张某一介跑腿的商贩,怎么可能知道胜算有几分?”
“呵呵.....”盛文郁根本不想反驳,只是笑着摇头。
汴梁红巾虽然不像淮扬那边,细作遍布天下。可照搬自宋朝的皇城司,也不是个滥竽充数的衙门。经过这么多年的明察暗访,早就知道了淮扬商号的最大股东,就是朱重八本人。当然,也不可能相信像张掌柜这种独当一面的人物,跟大总管府半点儿瓜葛都没有。
只是,以往为了维护双方之间的关系,汴梁方面从没将淮扬商号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当成细作来处理罢了。同样,对于汴梁方面打着经商名义安插在淮扬的一些细作,淮扬的军情、内务两处,也采取了明松暗紧的策略,没有公开捉拿或者驱逐。
“不过张某当时听人说.....”被盛文郁笑得汗流浃背,张掌柜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听人说,此番北伐,难并不难在战事上。以我淮安军的实力,打破大都,是早晚的事情,不可能遇阻而还。但是.....”
又向盛文郁拱了下手,他郑重补充,“但是打下来之后,能不能于大都城内站稳脚跟,却是谁都不敢保证。大人若有良策,不妨当面赐教。张某即便是拼着被东家降罪,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大人的谏言送到大总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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