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稀少的郊区,看守所孤零零的矗立在柏油马路的尽头,高强铁窗强力电网,将墙内服刑人员的人生与整个世界隔绝。
已是深秋,柏油马路的两旁,树木的树叶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木与锈迹斑斑的铁门互相交映,静寂肃萧。
柏油马路上远远的驶来一辆黄色漆皮的出租车,出租车停在看守所的门外,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眼眶红红,花了妆的溱溱,提醒道:“小姐,看守所到了。”
溱溱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道:“师傅,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出来。”
“好的。”出租车司机答应。
溱溱推开车门,从出租车里下来,目光沉静的看着锈迹斑驳的铁门,垂眸苦涩的笑了笑。
因为对罗铭的失望,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没想到,阔别一年,再走进这里的时候,竟然是为了问清楚害苦了自己一家两辈子的真相。
而那个真相,会是什么呢?
大概又是超出自己想象的吧,不然江正则又怎么两世都不愿意放过她们一家呢?
但是不管那个真相有多可怕,她都必须面对的,不是吗?
上辈子的凄惨枉死,是她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伤痛!
那种蚀骨灼心的痛苦折磨,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她一定要搞清楚!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要遭受那种非人的折磨!那种丧心病狂的报复!
深吸了一口气,溱溱攥紧拳头走进敲开看守所的大门,依照流程递交申请探视的表格,然后等待狱警带她去见他。
在等待的过程中,溱溱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大概是颓废的,消沉的,萎靡不振的吧!
但是等真的见到罗铭的那一刻,饶是溱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被罗铭凄惨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他步履蹒跚的由狱警带进探监室,面黄肌瘦,双目整个往里凹陷进去,颧骨却高高的凸出,头发花白,形如枯槁。
溱溱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年半以前还是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罗氏执行总裁!
眼眶微微的湿了,心中对于罗铭的埋怨在这一刻都如云烟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管他以前犯过什么样的错,他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是吗?
罗铭精神萎靡,从走进探监室,到坐在铁板凳上任由狱警给他扣上手铐再离开,期间从未抬头。
一直到溱溱哽咽着唤他:“爸——”
他才震惊的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喉结滚动,犹豫着,不确定的问:“溱……溱溱,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溱溱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微笑着说道:“爸,你瘦了。”
罗铭苦涩的扯动嘴角,低垂下的眼:“常年呆在这种地方,能不瘦吗?”
溱溱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罗铭看着自己因为一年来的劳作长了无数茧子的消瘦的手,抿了抿唇,问道:“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好,好,已经很好了。”溱溱心里酸涩,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她怎么还开得了口再去问他那种残忍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知道与不知道还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用撕开罗铭血淋淋的伤疤作为代价来换取她活一个明白,她宁愿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真相!
父女俩个一年多未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小小的探监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当中。
溱溱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道:“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您,现在看过了我也该走了。”顿了顿,“爸,你在里面,好好保重。”
说完,溱溱缓缓的转身。
“等一下。”罗铭唤住她,浑浊的眼睛中写满了愧疚与自责。
溱溱转过身,用疑惑的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情?
罗铭欲言又止的看着溱溱,表情哀伤、悲痛。
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其实……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看我。”
溱溱眉头皱起,迟疑的开口:“爸,你……”
“其实这一年来,我过得很煎熬,自责几乎要把我折磨的疯掉,溱溱,爸爸对不起你啊,都是爸爸害了你!”罗铭捂着脸痛哭流涕。
溱溱被罗铭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懵了。
“爸,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什么害了我呀?”
罗铭用戴着手铐的粗糙大手擦干脸上的泪水,手铐上的铁链互相碰撞,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就像是鼓点一般敲击着溱溱的心脏,让她的心猛地揪起来。
“一年前,你失踪后,江正则,哦不,是江晟泽,他来找过我了。”罗铭苦笑一声,嘴角勾起弧度看起来却格外的凄惨。“他跟我说,你死了。说你葬身大海,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十八年前做过的那桩错事而得到的报应,为此,我整天愧疚的寝食难安,惶惶不能度日,我以为,都是我害了你。你这次来,恐怕也是因为他跟你说了什么吧?”
“恩。”溱溱闷闷的点头,恐怕今天的这一幕也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吧?知道自己对上辈子的事不能释怀,所以便挖了坑让自己往里面跳?
“他让我问你,就说江里的人回来了。”溱溱蜷起了手指,微微的使劲,尖利的指甲便顺着指尖柔嫩的肌肤刺进了肉里。
“原就是我对不起他。”罗铭叹了一口气:“他忘不了过去的仇,要回来报复也怪不得他,怨有头债有主,可你是无辜的,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上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再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溱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自己脚上的这双鞋子,还有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买的呢,多么讽刺。
“是呀,再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罗铭苦涩的说道:“以前,我总是欺骗自己说,他已经死了,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回来报复,可是事实证明,自我欺骗就是自我欺骗,隔了十八年,他还是回来了,但是却把一切都报复到了你的身上。”
“贤叔不是说,他失踪了吗?”溱溱眉头深锁,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失踪了,却是我亲手把不会游泳的他推进江里的。”罗铭用手捂住了脸,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
溱溱却被这个消息刺激的浑身一震,她震惊的瞪圆了眼睛,有些结巴的重复:“你……你说,是你,亲手把他推进江里……淹死的?”
“他要是真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的事了。”罗铭痛苦羞愧的道:“可怜他当初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我怎么……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狠下心把不会游泳的他推进江里了呢?”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溱溱苦涩的扯动自己的嘴角,“爸,你当初怎么能……又怎么会下的去手呢?”
罗铭羞愧的将脸埋进了掌心中,泣不成声:“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他……他拿着我吞并江氏的证据,说要告我非法侵占,我……我是一时失手,对,我是一时失手才将他推进了江里,我……我当时试图救过他的,但是江水实在是太湍急了,他刚掉进去就被冲走了,所以我……我也是没办法呀,溱溱,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失手推他的,你相信我!”
溱溱身体摇摇欲坠的往后退了几步,她不可置信看着老泪纵横的罗铭,颤抖着说道:“爸,你……是你非法吞并江氏?不是爷爷?你……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吗?”
怎么会这样?
记忆里那个慈祥的,对自己百般宠爱的爸爸,怎么会是乘人之危非法侵占别人财产的败类呢?怎么会是因为做坏事被戳破就愤怒的想要杀人灭口的刽子手呢?
这……这怎么可能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
怎么可能?
一瞬间,溱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世界观一下子崩塌,她所有的认知都变得面目全非,陌生的让她恐惧。
“溱溱,溱溱……”罗铭泪水横流,语无伦次的哀求道:“你不要怪爸爸,爸爸没办法的,当时那种情况……当时……当时如果任由他去告我的话,我,我就会身败名裂,到时候,罗氏那么多年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溱溱,到时候,你年迈的爷爷,你娇生惯养的母亲,还有年幼的你,都会流落街头,或许会饿死街头也说不定啊!溱溱,爸爸真的是身不由己的,你不要怪我,你就原谅我吧!”
“不怪你?我怎么能不怪你?原谅你?我怎么原谅你?”溱溱声音尖利的拨高音调。
那些年,所有的凄惨,所有的折磨,所有的生不如死,所有的蚀骨灼心的痛,原来,原来不是莫名其妙的,不是无辜的,都是因为她们家先对不起他的!
“溱溱……”罗铭哀求的唤她。
“不要喊我的名字!”溱溱凄厉的哭吼,泪水渐渐的模糊了她的双眼,哭掉了脸上的假睫毛,而花掉的妆则脏兮兮的黏在她的脸上。
溱溱伸出手指着罗铭的脸,胸膛因为激动的情绪剧烈的起伏着,“你,你,你……自作自受!”
说完,溱溱情绪崩溃,飞快的离开探监室,一路踉跄的跑出看守所。
探监室里,罗铭悔恨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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