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无奈摇了摇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着淮占郴的话回了过去。
“单凭一个凝如就像制约对手,淮帅何时也变得这般异想天开了。”
淮占郴被李秀宁猝不及防的反问惹得脊背一僵,略作思量,这才回道:“对宇文化及而言,凝如没有什么用,真正有用的,是同她一起逃出来的云成公主。”
李秀宁冷笑:“既然云成公主才是关键,为何把凝如在身边?”
淮占郴从容道:“云成公主身怀六甲,本帅不得不安排她在营帐中调养。李家军与朝廷水火互融,军中的粮食自然不会无故奉给仇敌食用,我将凝如留在此处,不过让她当丫鬟,以劳作换吃食罢了。如此解释,将军可还满意?”
说罢,淮占郴镇定地看向李秀宁,眼神里的淡然与从容,仿佛在强调自己不曾说谎。
凝如原以为淮占郴将她留在身边是出于旧情,听得淮占郴这一番话,她猛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在凝如心里,荣升为主帅的淮占郴并不需要物质上的补偿,唯一能弥补过错的,只能是靠逆来顺受换取淮占郴的舒心。
淮占郴说,凝如是靠劳作换吃食的丫鬟,如此设定,粗略听上去多少有些不屑的味道,但细细想来,却正好契合了她补偿淮占郴的心思。
凝如心中一紧,先前的愧疚和不安也因此被舒缓取而代之。
一旁的李秀宁自然不曾察觉凝如心绪的变化,她看着淮占郴的眼睛,不知如何应答,只得站在原地,无奈地将眼光投向了别处。
从来,战场上就只有成王和败寇,任何徘徊的模棱两可,都是将领们无法容忍的污垢。
转身反驳的时候,李秀宁就想着要同淮占郴将这一切撕扯清楚,哪怕他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承认对凝如还就情未了,她也必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让淮占郴的隐藏的心思放到阳光下晾晒。
只是,当她直直的目光对上淮占郴坚决的眼色时,方才一鼓作气的勇猛竟一下被恐惧和胆怯倾覆。
这一刻,李秀宁真正感受到害怕是什么感觉
当年在长安,淮占郴和凝如没有成婚,她还有机会想入非非,如今,时过境迁,淮占郴被凝如刺得偏体鳞伤,却还是在心里的最深处给她留了一个位置,等她回来。
当爱与不计前嫌相关联,等候的那个人就成了牢笼里的囚徒。纵使有人愿意为他砸开天罗地网,这个囚徒也充耳不闻,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候心上人的归来。
战场上的厮杀,失败了或许还能再战,可关乎人心的争夺里,一旦对方被另一个人占据,就算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与其说秀宁的漠然是因为淮占郴坚决,不如说她放弃追问,是惧怕猜想被坐实。
掩耳盗铃不是好习惯,但这一刻,对淮占郴的执念视而不见才是解救自己的唯一途径。
只迟疑了一瞬,李秀宁果断地选择了结束这场讨伐。
一声轻笑,多少无奈。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待胸中郁气吐出,才回了句:“既然这样,将军奉公执法便是。”
说完,刘秀宁果断转身,快步出了营帐,连淮占郴的应答也懒得听回去。
剑墨虽觉得淮占郴的解释天衣无缝,但见李秀宁气着这幅摸样,心下也晓得这样的答复并不能让小姐信服。
护主心切,剑墨蹙眉看着李秀宁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书案边一直默然研磨的凝如,甩孩子脾气扔了句“狐狸精!”,然后跟着李秀宁的身影一块除了营帐。
从李秀宁带着剑墨进营帐到此刻,凝如自始至终都不曾抬眼看过她俩一眼,甚至最后被“骂”了那句气话,她的身影也不曾动弹一分,唯有手上那根墨条依旧随着她的手腕在墨盘中盘旋,连滑动的快慢都均匀有加,丝毫未曾改变。
看着李秀宁离开,淮占郴很想长舒一口气,但听见剑墨最后扔下的那句话,他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气愤的心绪。
从回到他身边,凝如就不曾说过一句话。他不晓得凝如性子的变化到底是因为深宫的的压抑,还是对自己的不屑。
颜面上的固执让淮占郴无法像从前一样附在凝如耳边询问她的想法,可内心的好奇和猜测却让他甚是烦躁。
剑墨的话令他气愤,可他更像看看这句话能否重新激起凝如的回应。
强压着怒火,淮占郴转头看向凝如,希望她能因为别人的咒骂,重新变回敢爱敢恨、敢冲敢闯的模样。
可是,凝如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这种根本不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举动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手上的战报还在摩挲着,淮占郴的心思早已不在上头的文字了。他强迫自己要安静下来,可身旁的凝如越是静默,他就越是无法平静。
忍耐的极限被逼近,最后那根弦被绷断的时候,淮占郴终于忍不住丢开手中的战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营帐门口被风微微刮起一角的幕帘,就着剑墨的话,略带讽刺的开了口。
“深宫还真是修身养性的地方,从前一点就着的黄家大小姐,现今被人咒骂了也能无动于衷。”
从重逢后,淮占郴对凝如说话的口吻便多是冷嘲热讽的调子。凝如晓得他心中的气愤还未平息,对他这样的语气也不觉得奇怪,只默默听着,希望自己的好脾气能让淮占郴的心里好受些。
殊不知,淮占郴之所有说这些话,除了是在凝如面前拉不下脸面,更是希望凝如能开口同他说说话,哪怕两人因此当面吵起来,也比现在这形同陌路的情景强得多。
奈何情相同,意相误。
凝如越是觉得心安,淮占郴就越觉得不忿,憋在胸口的闷气无法疏解,最终爆发的时候,口气也越发的不友善。
“怎么,是不是我说对了,你才无以反驳?果然,冷漠的深宫才是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最该去的地方。”
凝如不在乎剑墨“狐狸精”的评价,也对李秀宁临走时轻蔑的目光不甚在意,但听见淮占郴用“无情无义”四个字形容自己,她的心还是本能地抽痛了一阵,双臂更是因为心伤泛起阵阵寒意。
若是从前,她定然想都不想便接过淮占郴的话头,将自己在宫闱里如何受委屈,又如何无奈的事情详尽地讲给误解的人听,可事过境迁,便是她把误会解开,曾经受过的伤又怎么会消泯,逝去生命的人又如何能重生?
江都之乱,凝如逝去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和青梅竹马的玩伴,便是她同云成因了宇文承趾的关照离开京城,挚友断头台上的血腥气还是如影随形,噩梦般缠绕着她死里逃生的心。
对她来说,盯着姐妹的姓名活下来是一种亏欠,也是一种幸运。而她与淮占郴无意中的重逢,更是上天对她的眷顾。
看着云成被安置在营帐中被军医照顾着,看着海若平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有生长的希望,凝如不敢再由过多的奢望,只求周围仅剩的友人能平安终老,哪怕是战场上渴饮刀头血的淮占郴,她也希望对方能好好度过这乱世,哪里还有心事去想鸳梦重温的事情。
心中的抽痛缓和了许多,手上停滞的墨条也随着凝如手臂的旋转重新溢出墨汁。
或许,淮占郴说的是对的,若她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待到终老,说不定就不用经历这些血雨腥风,如此想来,凝如不禁开口回了句:“将军这样说,倒也在理。”
淮占郴刚听她开口,心中不觉窃喜,待听明白她话中的字句,他心中的怒火竟又一次熊熊地烧了起来。
“如此,明日你便卷了铺盖,回你的深宫大殿去!!”
说罢,淮占郴狠狠将案上的战报丢到地上,三两步离了座位,头也不回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大步离去。
凝如不晓得自己方才的话哪里说得不妥当,疑惑丛生之余,脸上的泪竟如雨点般,三三两两地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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