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124章 牡丹花开动京城(中)

    清晨,第一抹阳光透过窗棱射进悦书的房间,她缓缓睁开眼,将天色不早了,赶紧起来给主子做早饭。
    才出房门,院子里端坐的齐鲁恒让她吃了一惊。她不晓得今日先生怎么这么早起,正蒙圈着,猛地想起昨夜那个拦在门口的后生,眼睛下意识地往门外瞥了瞥。
    透过竹门的缝隙,约束见到了门口依然跪着的身影,吃惊之余,不由得专向齐鲁恒说道:“先生,那人还在门外。”
    其实,齐鲁恒一夜不曾安眠,尽管他对淮占郴严厉地下了逐客令,但这个年轻后生对信义的执着还是让他几近干涸的心泛起了波澜。
    多少年了,他没有听过周围的人如此强烈的描述心中对信义的理解,以至于他觉得世道里的俗人都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行尸走肉之人。
    当年,他苦心将牡丹嫁接在椿树上,除了想让牡丹之美拥有更多的可能,更是希望这株别样的牡丹能告诫世人,不要被世俗的低媚与混账迷惑,要敢于坚持心中的信念与道义。
    可是,没人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人们称赞楼台牡丹的奇异,却不敢把信念之花高举在头顶上,便是官府横行霸道、世道每况愈下,人们依然视若无睹,沉默不语。
    官府要他进宫鲜花,不过为了博得圣主一笑罢了。齐鲁恒气愤他们将自己的心血当儿戏,宁愿一把火烧了也不肯任这象征之物沦为赏玩之具。
    官老爷气急败坏,只当他是个仗着一技之长,恃才放旷的刁民,却不知道这个寻常花匠却是对无良世道愤恨至极、对百姓怒其不争的忠贞之士。
    淮占郴在门口跪了一夜,齐鲁恒便在这院子里纠结了一夜。许久未曾上心的愁绪,能被山风暂时吹散,却在回忆重上心头的时候,聚拢眉间。
    悦书看不清楚先生神色里的含义,见他许久不曾回应,觉得他似乎对门外的淮占郴依旧不欢迎。
    三两步走到竹门边,悦书打算再驱赶一次。可指尖才触碰到门闩上的青苔时,齐鲁恒的声音竟响了起来。
    “慢着。”
    语调很寻常,但声音却很沙哑。悦书听得主子有命令,自然不敢随便动弹,只站在原地等候齐鲁恒的吩咐。
    不过,这一回,齐先生并未对悦书有其他的安排,转而从石凳上起身,走到竹门边上,亲自打开了大门。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淮占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眼前花白头发的老者正用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想开口道谢,齐鲁恒苍老的声音却先于他响了起来:“你真想学再回答一次?”
    淮占郴猛点了几下头:“晚辈不敢欺瞒!”
    齐鲁恒闻言,眼神转向屋前放着的二十口大缸,指了指旁边的牡丹花,回道:“这几日日盛,我的花渴了。你用着木桶到山下的漱玉泉给它们挑些水解解渴。若你今日提来的水能将这几口干涸的缸灌满,我便让你再答一次。若不行,便是你跪死在这山上,我也断然不会理睬你!”
    最后一句,齐鲁恒简直是用丹田力喊了出来。淮占郴知道,齐鲁恒这是再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在考验他学艺是否诚挚。
    下山抬水装满二十口大缸,这样的安排显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淮占郴知道不容易,可是,为了李世民交代的任务,为了能见凝如,便是让他扛上一百担水又如何?
    他笑着捧拳致谢,随即站起身来打算挑着木桶下山。
    跪了一夜,脚有些麻木,但山中日头短促,实在没有时间可浪费,淮占郴原地伸了伸腿,觉得症状缓和了些,随即提起木桶走上山路。
    此时正值谷雨,水气虽盛,但日上三竿之时,天气依旧热得难受。
    碎石累积起来的山路,下去还好走些,上来时脚上却十分艰难,便是轻装上阵脚尖都会磨出泡,更何况淮占郴肩上扛着的是两大木桶的泉水。
    来回六趟,两只木桶里的水才能将一个水缸装满,换言之,若要把房前屋后二十口大水缸全都填满,淮占郴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至少要走一百二十趟。
    尽管他身强力壮,这样的符合依然艰难。
    待到第十一口缸被装满时,夕阳已经在天边缓缓西坠。一整天,齐鲁恒没有给淮占郴一点吃食。淮占郴知道,老先生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自己主动打退堂鼓罢了。
    不过,淮占郴却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没有吃食,他自己在山中找了几个果子果腹,渴了就喝几口山泉;肩膀酸了,他改用双手提,扁担折了,他用随身佩戴的匕首,砍了另外一个树杈替代。
    月牙重新升上天边,等到淮占郴终于放松下来闻山风中传来的清香时,那二十口大缸中满满装着的水,将天上的明月映成二十个,看上去格外有趣。
    淮占郴微微一笑,见月还在中天,知道今日这任务总算完成了。
    从吃完晚饭,悦书就坐在门口看着淮占郴一桶一桶地往山上挑水。到最后一桶水倒入水缸的时候,这个胆小的姑娘竟也因为淮占郴这小小的胜利拍起手来。
    齐鲁恒大约也猜到了淮占郴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没等淮占郴进去请,他自己便踱着步子出来了。
    淮占郴满脸笑意,看着齐鲁恒说了声:“先生,这二十缸水我装满了。”
    齐鲁恒似乎一开始便猜到了这个年轻后生能办成这件事,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过度,他径直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了淮占郴。
    “你说参悟到了问题的答案,那你说说,花开,到底为的是什么?”
    淮占郴喘着粗气,在脑子里略微梳理了言辞,这才指着周围的牡丹,开口回答。
    “诚如先生所言,万物各有灵性。花虽是观赏之物,却同样有它存在的用意。花开不等人,但人却要用信念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这个信念可以是深情,也可以是执念,但不管哪一种,都要付出耐心和坚守。
    说‘花开富贵’者,为的只是结果,但真正配得上满树花开烂漫的,却是绽放前的等候。换言之,唯有花开为信念,才能真正懂得花开的真谛,最终成为百花挚友。”
    淮占郴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齐鲁恒认真听完,心潮澎湃之余,暗暗对这个与年少时的自己极为相似的后生称赞不已。
    多年来,齐鲁恒并不是没有想过将“楼台牡丹”的技艺传下去,可多少人慕名而来,为的只是扬名立万和朝廷的万两赏银。而今,终于有人为花开的本质而来,齐鲁恒如何忍心将他拒之门外。
    一声轻咳,齐鲁恒终于出声。尽管神色依旧严肃,但语气却比先前柔和了许多:“既然你能参悟与花为友的真义,我便传授你些种花之道。”
    说着,齐鲁恒转身走回院子。
    淮占郴不明其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他终于站稳了步子,吩咐悦书“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下。”时,他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满脸欣喜地想着齐鲁恒的背影鞠了三躬。
    就这样,淮占郴如愿以偿地成了齐鲁恒门下的弟子及檐下的挚友。学艺时,淮占郴对齐鲁恒毕恭毕敬,闲暇时,他二人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常常畅谈到深夜。
    得人者,必得其心。淮占郴虽然没有官府的强悍,却以真诚换来了齐鲁恒的真心相待。坊间盛传的‘楼台牡丹’种养之术,仍以“秘术”的形式存在,但在淮占郴面前,齐鲁恒却丝毫没有保留。
    时逢牡丹盛放的时节,淮占郴不必等待花季的到来,单用二十日便学会了齐鲁恒所有的种花技艺。尽管还有些生疏,但若想以此谋生,手上的功夫却已绰绰有余。
    刚来时,淮占郴就向齐鲁恒说明了来意。眼看淮占郴学完了牡丹种养的技艺,齐鲁恒竟主动提出进宫的想法。
    彼时,淮占郴正在花田间劳作,听得齐鲁恒的话,他不由得呆在原地,连双脚踩到牡丹种苗也毫不在意。
    他还想问个明白,齐鲁恒却首先开声了。
    “先前你说进宫是为了见你心爱的人,但我也听你说过为了天性爱苍生。尽管我不晓得你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只要是正道,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自然义不容辞。”
    淮占郴没想到那日轻描淡写的话竟在老先生的心中生了根,心下感动之余,感叹了句“师傅高义,徒弟感激不尽!”,而后站直身子,俯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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