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101章 可怜家破忠臣死(下)

    “圣上可还记得上次在‘春风十里’,臣劝您不要到清河镇的事。当时,您为了在步利设殿下面前彰显大隋的国力,硬是调集了米粮和锦帛,在渡口装出了‘米粮不尽、锦帛裹树’的繁华。
    那一日,渡口边的小镇的确气派,可是,这样的景象却不是大隋真正的面目。圣驾所到之处,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可圣上看不见的地方,百姓们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仅是距渡口五里的清河镇就十室九空,运河两岸的城镇,更是因为战乱和饥荒,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黄霈佑声音洪亮,语气坚定。
    炀帝原以为眼前这个小角色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可是没想到,黄霈佑的话竟锋芒毕露,句句带刺。
    在天子眼里,臣子仗义执言是一回事,自己听不听却是另外一回事。黄霈佑不过朝堂上的一个小角色,就算说出的话再怎么掷地有声,炀帝也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可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天子,怎么可能容忍黄霈佑对自己权威的挑衅和亵渎呢?
    “住口!”
    炀帝大喝一声,将手中处决杨玄感的奏章狠狠地扔下玉阶。
    身旁的几个尚书吓得脸色发白,一旁的杨林更是为这个平日的好友捏了把汗。
    可黄霈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圣上是天子,想带着大隋称霸天下的心情臣能明白。可‘民为贵,君为轻’,连年饥荒早已让百姓苦不堪言,圣上若再固执己见、穷兵黩武,百姓的日子就真的没有盼头了。
    杨玄感虽然鲁莽犯上,私自断了高丽战场的援粮,但他如此作为,为的却是尽早结束战乱。诚然,高丽王冒犯天威,罪不可赦,可为了在小国主面前争得脸面,将百姓至于水深火热,圣上又如何对得起国君之位,百姓之盼?”
    迎着炀帝的目光,黄霈佑站在玉阶前,洋洋洒洒地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御座上,那个战乱的始作俑者早已一副将黄霈佑碎尸万段的模样。
    “来人!把黄霈佑给朕押入死牢!”
    侍卫应声而入,黄霈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是,方才重新踏回殿内,黄霈佑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既然结局都一样,话不说完,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好友和自己的良心呢?
    双手已经被钳住,黄霈佑奋力挣扎着,话语中的愤恨与渴望自是更甚。
    “父有诤子,不陷不义,国有诤臣,不失天下。圣上将杨玄感分尸,捍卫了天家威严,可杨玄感不过维护国中太平,何错之有?!他的族人因这番好意被牵连,又是何等冤枉!臣恳请圣上,宽恕了杨玄感的族人,从此收起刀兵,不再与高丽为敌,还百姓一片晴朗太平!”
    黄霈佑的执着让本就气急败坏的炀帝暴跳如雷。他顾不得天子的为威望,只希望尽快把这眼前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把他的舌头给朕割了!让他从此以后,不准再说话!”
    一声令下,侍卫使出蛮力,将黄霈佑的舌头从口中拉出后,一刀砍去。
    黄霈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凄惨至极嘶鸣,嘴上已是鲜血淋漓。
    几位尚书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站都站不稳。杨林见状,大喊了一声“叫御医!快叫御医!”,而后赶忙从玉阶上跑下来,将黄霈佑抱在怀里,拼命把黄霈佑口中的血水擦去。
    那一声嘶鸣后,黄霈佑的声音自然不再响起。炀帝心满意足,拂袖而去,留着杨林给他收拾残局。
    尚书们本还想看热闹,但见御医打开黄霈佑的口时,齿间露出的半截舌头,这几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然后哆哆嗦嗦地撒腿跑开,生怕再看下去,夜里做噩梦。
    杨林自然也觉得毛骨悚然,但眼前这位是自己的好友,更是替他照顾家中父母与弟妹的恩人,此刻若他也走了,那黄霈佑便只能金殿上殒命了。
    “张太医,黄大人可还有救?”几乎是颤抖的,杨林把询问说了出来。
    张太医蹙着眉,小心地将手上的药散洒在黄霈佑的伤口上,而后,又在黄霈佑咽喉处扎了一根银针止住了血,这才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回道:“命是保住了,只是从今往后,黄大人可就说不了话了。”
    杨林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但殿上耳目众多,他又怎敢放声为黄霈佑大哭一场。
    他紧紧握住黄霈佑的手,盼着他早点从疼痛的昏迷中醒过来。可杨林还没来得及等到这一刻,圣上御批的、将黄霈佑打入死牢的奏章已经递了过来。
    送来奏章的是杨林的徒弟,宫里小太监春来。将师傅在地上坐着不起来,春来连念都没念,便知趣地将奏章递到师父面前,让他老人家过目。
    在宫里多年,杨林早已摸透了圣上的脾气。才见着春来递过来的奏章,他本就煞白的脸不由得绿了起来。
    果然,才摊开奏章,杨林便看到了圣上“押入死牢”的旨意。
    方才在殿上,气急败坏的炀帝虽然也说了这句话,但后来见侍卫将黄霈佑的舌尖切下,杨林觉得圣上的气大约也能解了,黄霈佑也不用再到死牢里受罪了。
    可谁承想,这个暴君竟如此记仇。割了黄霈佑的舌头不说,还下令要将他关入死牢,待他从运河巡查回来后,再处决。
    才捡回的命,在圣意面前忽然变得一文不值。杨林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家惊得缩了一缩。
    方才这一幕,杨林接着帮圣上收拾烂摊子的名头倒也能帮上黄霈佑一把,可现在,黄霈佑这条已经被朱批圈了命,却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官场纷争,岂容一个小小的太监运筹帷幄。想让圣上放弃处决黄霈佑的念头,显然只能找外臣相帮。
    可向来宠爱黄霈佑的宇文恺一年前便已驾鹤仙去,如今朝中还有谁能帮他说话呢?
    杨林有些无措,心中更是因为平日里没同黄霈佑好好探讨朝堂之事而懊悔不已。想来,如今能知道黄霈佑官场交情的,只有他的亲人了。而他唯一听黄霈佑提及的黄姓家人,只有他的妹妹凝如。
    想到这儿,杨林赶忙抹去脸上的泪痕。
    春来不知师傅这般举动是要作甚,直到杨林嘱咐他照顾好黄霈佑,他才知道,师傅原来要出宫办事。
    侍卫就在门口,黄霈佑显然只能在死牢里醒过来了。不过,有春来的照看,杨林还能保证黄霈佑醒来后不会受太多罪。
    有了这份安心,杨林快马加鞭地往朱雀大街赶,希望能在今日之内,找到救出黄霈佑的朝中大臣。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黄霈佑虽然与人为善,却从来不结党营私。便是他站在凝如面前,一句一句地带着凝如回忆,凝如所能想到的,与黄霈佑“交往甚密”的朝中官员,也只有杨玄感。
    而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凝如小姐,霈佑兄就是因为杨大人的事情才落得如此下场,除了他,您就真的不能再想想,看还有谁与你哥哥相交甚好吗?”
    看着被兄长的消息惊得泪流满面、颤抖不已的凝如,杨林叹了口气,焦急地蹙眉反问道。
    才说完,他又觉得,眼前这个极力配合自己的姑娘能不哭不闹已十分不易,若再逼她,怕是救命的人还没找到,这姑娘就要被扼喉的气氛逼成疯子。
    无奈,杨林只得克制住自己,隐去焦急的情绪,缓缓低下头。
    凝如噙着泪,心中疼得发慌,脸上却依旧镇定,脑子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她认真地将进京后见过的、和黄霈佑有关的人重新想了一遍。
    许久,她的脑子里才又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杨公公,咱们去找宇文承趾行不行?”凝如颤抖着,将又一个人名说了出来。
    杨林听得凝如这么一说,猛然抬起头,眼神里闪着欣喜的光。可惜,只一瞬,这道光便回落了下去。
    “宇文公子和他的父亲确实深受圣上的喜爱,在朝堂上也有一定的人脉,但圣上出征时,杨玄感负责军粮筹措,宇文父子则负责粮草的运送。尽管杨玄感的叛乱与宇文父子无关,但如今这样的非常时期,便是避嫌,宇文化及也不愿与杨玄感这件事扯上关系。所以,要让宇文家去求情,恐怕没那么容易。”
    身旁的阿娜瑰早已因为黄霈佑舌头被割断的事情,哭成泪人,心中,那股救人的冲动还在燃烧,可经了昨夜的事,她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加上自己人微言轻,对朝堂上的事情也一窍不通,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安静地站在凝如旁边,不给她添乱,也不给杨林添乱。
    只是,看着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再次落下去,阿娜瑰终究还是没忍住,焦急而愤慨地低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公公,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能救我家公子啊?!”
    杨林心里本就窝着一团火,方才看在凝如的面子上到还能压制,被阿娜瑰这一吼,他的脾气倒也跟着上来了。
    “阿娜瑰姑娘,你以为是我在故意刁难凝如么?眼下,朝中大臣因为杨玄感叛乱的事人人自危,若不能找到说话有力,且有十足理由救人的人,别说圣上能不能赦免霈佑兄,便是上奏的人,也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样的事情,能不谨慎吗?!能不挑三拣四吗?!”
    一声低吼,阿娜瑰心中的火气自然被压了下去。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莽撞,赔罪到无所谓,只是这人到底该如何才能找到?
    “杨公公,我给您赔不是,方才的确是我着急了。可是,您说的这个人,朝廷上到底有还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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