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温言送她回家。车门一合上,一切嘈杂被隔断,车窗贴了暗色的膜,让人觉得到了另一个空间。
上车没多久冉冉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翻找到手机,来电显示是陈润之打来的,她接起的时候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几乎是和昨天他打来时一样。
陈润之依旧是再开心不过的声音,还是昨天那个开场白,“冉冉,在干嘛?”
“没干嘛。”
电话那边背景安静,陈润之想,冉冉此时在家说不定也正和他一样百无聊赖呢。
“野外真是很无聊,老乡家里的电视虽然装了卫星接收器,可是频道不多,翻来翻去就那几个台。”他像昨天一样无所事事地与她闲聊。
冉冉无声地笑了一下。陈润之问她:“冉冉,昨天有没有吓到你?”
冉冉回想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昨天被什么吓到,不解地问:“被什么吓到?”
“就是我说要把羚羊头骨放到你家客厅啊。”
“哦,没有。”冉冉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害怕强盗劫匪,害怕真正能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活体。昨天听说他要把羚羊头骨带回来,当时的确感觉有几分心悸,但过后并没有感到后怕。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吓出个心肌梗塞,那我岂不是有责任?”
他这一惊一乍的,冉冉哭笑不得,她没好气道:“你这是咒我呢!”
他半真半假地说:“不敢不敢,你要是真有事,我哭也得哭几天呢。”
冉冉很不以为然,“这种话谁信啊,还没见过大男人哭几天的。”
陈润之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真的,我真的会哭,我这人,感情特别脆弱,特别深沉。”
冉冉不禁被他逗得大笑起来。她的笑声爽脆,银铃一般,连原本专心开车的温言都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车内空间狭小又安静,他隐约可以听到电话那头是个男声。他转过头继续看着前方,却不禁挑了挑眉……是谁让她前一秒还在生气,瞬间又让她如此的开心?
笑过之后冉冉调侃道:“你别这么逗啊,你这样老乡的女儿更要被你吸引得无法自拔。感情这事也勉强不来,既然她不喜欢陈龙,要不你就勉为其难地从了她吧。”
温言微笑不语,了然地勾了勾嘴角。
陈润之心里一阵阵地凉。老乡们从来没见过地质队来这勘查,今天他们采样回来,晚饭后老乡的女儿就缠着他好奇的问这问那,他答了几句就敷衍她说要给女朋友打电话,避开了她,令她好一阵失落。
他闷闷地说:“我这假模假式的深沉哪能吸引人,也就是逗逗你。”
他依旧是坐在老乡家的堂屋前打电话,老乡的门前种着一株三人高的仙人掌,参天大树一般,格外抢眼。据说这株“身高傲人”的仙人掌已经生长了五十多年,顶部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开着无数红黄相间的花朵,白天看起来煞是可爱。他在野外工作多年,也见过许多奇珍异草,这么体形高大的仙人掌倒是第一次遇见。身后堂屋里偶尔传来零碎的响声,尽管这样,山村的夜晚还是显得太安静。他喜欢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给冉冉打电话,隔着一根看不见的电话线,他可以不受打扰地在脑海里尽情地想像她一颦一笑的样子。
今天天气依旧很好,月亮白净,星星明亮,他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跟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总会涌起很多美好的想象。想象着她是月亮,他是星星,失恋的月亮终于爱上了星星,星星高兴得不停眨眼睛,他要做她的恒星,永远爱她,物不换星不移。
可是今天……
他神色一黯,“冉冉,今天工作的时候有两只秃鹫一直在头顶盘旋,赶都赶不走。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
“这和秃鹫有什么关系?”冉冉奇怪地问。
他问她:“你看过天葬吗?”
“没有。”
“我在西藏实习的时候偷偷去看过一次。天葬师把尸体背上天葬台,将他背朝着天,折断四肢,在尸体中央和两肩用刀撕开皮肤露出肌肉,肢解尸体,然后退开。天上盘旋的秃鹫铺天盖地而下竞相啄食,不一会儿天葬台上就只剩下骷髅。天葬师又用石头将骷髅敲成骨酱拌以糌粑,秃鹫再次铺天盖地而下,食尽散去只剩下斑斑血迹。虽然天葬是藏人最普遍采用的丧葬方式,但在我们汉人看来多少有点残酷。我后来都不敢靠近天葬台,总觉得透着几分阴森。在西藏看多了秃鹫,倒不觉得不祥,如今脱离了那个视它为神鹰的地方,今天再次看到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冉冉虽然不是那种见到蟑螂都要尖叫的女生,自诩胆子不算小,但想着肢解四肢,将肌肉割成小块鲜血淋漓的场面也不禁毛骨悚然,还好此时她不是孤身一人。
“有不祥的预感……你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泥石流?你那今天下雨了吗?”
“没有,也不是担心泥石流……”
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爱上了别人。
可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又何曾爱上他?想想都觉得茫然,虽然他厚着脸皮去蹭饭,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可是她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坦荡纯粹,从来都没有恋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引人遐思的东西,哪怕一点点也没有。
“那是担心什么?”
心里的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他是她的谁?她当然可以爱上别人,那时他将会是怎样?陈润之不敢想象。
“我还是不说了,等下被我乌鸦嘴说中了就惨了。”
冉冉笑了笑,也不再追问。接着陈润之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话闸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冉冉体谅他无聊寂寞,便陪着他闲聊。温言专心看着路况,没有打扰她,直接往地质大院的方向开。
车子驶过行人稀少的沿江路,驶过繁华的振兴路,驶过冉冉熟悉的大排档,最后停在了地质大院门口。温言并没有熄火,等隔离门缓缓打开之后径直驶了进去。
手机已经发烫,陈润之最后说:“冉冉,你晚上没事就到小区的棋牌室去坐坐,闻闻人间烟火的气息,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
冉冉好笑,“你觉得我平常连人间烟火的气息都没闻过?”
“你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都快成阴生植物了。你那虽然也是人间,但没气息。人间气息就是要有些脏兮兮臭烘烘的味道,要有人吵架有人胡说的声音,要屋子里一派凌乱,你那有吗?”
冉冉那里是没有,她的屋子总是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以前她觉得冷清觉得寂莫的时候就让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让她可以去惦记的人,这样她就不会再觉得孤单。他爱不爱她不重要,她惦记他就足够了。那个人和阳光一起住在了她的心里,她就不会觉得冷清。既使是冬天,心也是满的,心满了,人也暖了。
可是他有了女朋友,她不敢再去惦记,她怕自己沉迷在不可预知的深渊里无法全身而退。那些闲得不知如何打发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捱的,她只能重复的做清洁,上网,混论谈,看电影,听音乐……只盼着时间能过快一点,或者干脆去加班也好,不用在多出来的时间里忍受痛苦和煎熬。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西红柿,有了温言,还有了他这个经常串门的邻居,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得这么充实。她不再惦记,也没有时间念念不忘,如果不是别人刻意提起,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徐知林了。
“我不觉得冷清,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是吗?那就好。”陈润之笑起来,白天野外的阳光也不及他灿烂。
地质大院曲径通幽,温言借着暗淡的灯光在夜色中摸索,缓缓驾驶着车子寻找着住宅小区,没有打扰一直通话的冉冉。倒是冉冉见车子已经开了进来,一边讲电话一边用手给他指路。车子在树影里兜兜转转,最后停在几排排列整齐的居民楼前。
这个时候还不算晚,很多人家都没有熄灯,窗户里透出朦胧的光线,老式的铁门一条条的栅栏影子映在地上,却没有看到小区招牌,温言熄火之前便问了冉冉一句:“是这里吗?”
冉冉点了点头。
这时候陈润之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再见,不期然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心里猛得“咯噔”一下。
通话时间这么久一直没听到任何杂音,他早已认定冉冉是在家里。可是在家里又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他警惕地问:“冉冉,你在哪?”
“我刚回家。”
“今天加班?”
“没有,刚从江边散步回来。”
陈润之心中警铃大作,“你一个人去江边散步?”
“和朋友一起去的。”
不知怎的,冉冉就是没办法在朋友面前加一个“男”字,她心中认定的男朋友,一定是她爱着的人,而至今她对温言只是有好感,还没有上升到喜欢的高度。
她说话的时候不由看了一眼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欠身看着她的温言,他的微笑让她赧颜。
陈润之刚刚聊天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凝结成漫天的阴云压在心头。荒郊野外,他能抓住的只是一根看不见的电话线,冉冉每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在与什么样的人交往,他都无从知晓。这个时辰还不算晚,可一个单身女孩和一个男人从江边散步回来,又送她回家,想叫他不多想都难。
他揪着一颗心,郑重地说:“冉冉,如果你有喜欢的人,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他屏住呼吸沉默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仿佛一个死刑犯等待法官的判决,心跳如鼓,说不出的忐忑,当年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曾让他如此紧张。
冉冉很快地说:“好,我会的。再见。”
他长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跌落回胸膛。
“好,再见。”
挂了电话,冉冉收起手机,对坐在驾驶室的温言歉然地解释:“是我邻居,说话挺逗的。他做地质工作,出野外很无聊,就陪着他聊了聊。”
他不介意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你住哪一栋?”
“最后一栋。”冉冉说完推门下车,关上车门后立在车边朝他挥了挥手。
温言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坐了几秒钟,重新发动引擎,打方向盘倒车。车子往前开的时候他从后视镜中看着朦胧光线下冉冉的身影越来越小,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她怎么能连一句“上去坐坐喝杯茶”的客套都没有呢?
转而一想他又释然,这样尴尬的时间如果她约他上楼,倒不像是他认识的凌冉冉了。也许是他太习惯别人主动对他示好了,所以听到她道别,心头不由泛起几分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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