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李建成走进东宫大殿。这时,王珪和魏征已立在堂中等候多时了。他们看见太子进来,忙趋步迎上前,向他揖礼问候。李建成满面是笑地回过礼,然后在太子之位上坐下。王珪、魏征二人也依次在李建成身边的团凳上就坐。还没等王珪开口,李建成就迫不及待地把父皇同意派他率军出征的喜讯报了出来。王珪、魏征听了,欣喜不已,赶紧拱手向太子表示祝贺。李建成满心欢喜,对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哈哈大笑一阵。
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李建成穿戴好衣冠,然后领着王珪和魏征一道往太极殿走去。来到大殿前,李建成恰巧撞上了二弟,不知怎的,他一瞧见李世民那副春风得意雄姿勃发的神态,心底就直泛酸,很不痛快。不过,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心态,把头高高扬起,显露副扬眉吐气的姿态,对着秦王那么怪怪地笑了一笑。李世民眼光异常敏锐,他即刻从太子哥哥一反常态的表情中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李世民知道今日早朝,父皇一定会就征讨刘黑闼一事作出决断,然后颁旨下诏任命征讨大元帅。依照惯例此等大事当然是由他这个神武善战的秦王来担当,放在平时,李世民一点儿也不担心。可此时他一瞅见太子那不同寻常的得意之色,他胸口不禁咯噔了下,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袭上心头。他用异样的眼光瞟了下朝殿内大步走进去的大哥,然后带着难得的犹疑随着萧瑀、陈叔达、屈突通等大臣一道往大殿中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大殿内庄严肃穆,李渊端坐于皇帝之位,两旁依次站立着叩拜已毕的文武百官。他们拱手垂立,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神态庄重的大唐天子。沉静了好一会儿,金碧辉煌的正殿方响起李渊那有些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他郑重其事地向群臣咨询军政之事,裴寂、萧瑀、屈突通、李纲、封德彝等臣一一趋步上前向李渊禀奏一通,然后就纷纷退入班列。李渊听过大臣们的奏报,见无其它大事,心里不由轻松了些,那张绷紧的面孔也松弛了些。沉默了两分钟,他便主动提起了征讨刘黑闼之事。群臣听了,便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以为,当由秦王挑此重任。
李渊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仔细倾听着臣子们的议论,当听到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等人提议派秦王率军出征,他的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脸色往下一沉,不说话,只把眼光缓缓地移向王珪。王珪的眼睛与皇上的目光一接触,他即刻便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了。于是,他赶紧出列,拱手向李渊高声禀奏,说秦王上回征讨贼军未尽,此次当由太子前往,方可铲除祸害平定河北之地。紧跟着,魏征也上前极力推荐太子挂帅出征。
听了王珪和魏征的话,李世民心头不禁一怔,不由自主地将眼睛转向这两位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目光犀利而威严,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似的。不过,他并没有拿话阻止王珪和魏征的进谏,只把眼光急速移向萧瑀、陈叔达和封德彝。萧瑀明白秦王眼神里的意思,又一次走出班列,极力劝谏皇上命秦王挂帅出征。紧接着,陈叔达、屈突通也力谏皇上派秦王前去征讨贼寇。
该轮到封德彝替秦王说话了,他却抬眼瞅了瞅太子,又看了看皇上,想开口最后还是缄默不语。封德彝此人处世颇为圆滑,喜欢首鼠两端,既不想得罪有皇上作依靠的太子,也不想失去英明神武咄咄逼人的秦王。他心里清楚,当今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和秦王两人当中必有一人据有大唐天下。倘若他两边都讨好,到时不管谁登九五之尊,他都能性命无虞,而且都有大官做,继续享受权力所带来的荣耀和富贵荣华。
王珪、魏征眼看萧瑀、陈叔达等人替秦王说话,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再度出列,言词恳切地向李渊请求任命太子为征讨大元帅,率军讨伐刘黑闼。接着,李纲和姚思廉等人也加入到太子的队伍中,一道向皇上进谏。于是,大殿之中很快就热闹起来,太子和秦王两派人激烈地争吵着。
其实这种争吵是没什么必要的,只要李渊一句话把这事定下来,一切都会风平浪静。可李渊偏偏不这样做,而是沉默地听着群臣越来越激烈的争执。这倒不是他一时难以决断,而是想通过双方的争议进一步确定这帮臣子当中谁是东宫的人谁又是秦王府的人,从而好区别对待,加以防范。乱烘烘地吵了好一阵子,李渊觉得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很真切,他才重开金口,以一种不可反驳的口气向群臣宣布自己的决定。
圣旨一下,殿内即刻就平静了下来。文武百官们听说皇上命太子率军讨伐贼寇,大都感到惊诧和不解。他们齐刷刷把眼光对准秦王,眼睛里的意味颇为复杂。李世民从众人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那份惊疑与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嘲弄的意味。说实话,他对父皇弃用自己颇为不满,心里很不痛快。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对那些瞅着自己看的人微微一笑,装出副很洒脱的样子,同时对父皇的决定也表示绝对服从。然而,回到秦王府后,他就忍不住把心中的不满对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心腹发泄出来了。
长孙无忌为人稳重谨慎,他看见李世民那么口无遮拦地数落皇上的不是,嘲弄太子的才干,就像怕隔墙有耳似的赶紧劝阻自己的妹夫。应该说,李世民是个很理智的人,不大会受情绪左右。不过,有时他也喜欢使性子,特别是在自己的王府内,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几个人能劝得了他。可长孙无忌这个内兄倒是个例外,他的话李世民大都能听得进去。此时他听内兄这么一劝,也就不再说说叨叨,而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眼望望房玄龄,又瞅瞅杜如晦,开口问他俩父皇不派自己出征的原因何在。
听过秦王的提问,房玄龄脸上露出丝微笑,然后把眼睛转向坐在对面的杜如晦。杜如晦也微微一笑,随即很有把握地回禀秦王,说这是皇上要向秦王府下手了。李世民听了,心头不由砰地一跳,两眼有些吃惊地望着杜如晦,紧接着又转向房玄龄。房玄龄微微点了点头,对杜如晦的判断表示赞同。默然片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李世民,说皇上和太子都忌惮秦王的战功和威望,因此想借机削弱秦王府的势力,以稳固太子之位。长孙无忌听了这话,不由从鼻子里重重冷哼了声,说李建成才智、功勋和威望都不及秦王,他今天能坐在太子之位上,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而已。
听长孙无忌这么一说,李世民的心里也不由生出股气愤来。李世民觉得父皇对他很不公平,大唐大半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东宫却没有他的分儿。不仅如此,现在父皇还对他处处设防,帮着太子来对付自己,甚至有可能要向秦王府下黑手,不断瓦解他的势力。这,这也太过分了!他在心里大声指责父皇,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冷峻的目光中透出很少有的不满与怨愤。
房玄龄见秦王在生闷气,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想挑明,因为事情还没到那分上,现在把心里想好的那些话说出来,非但不能让秦王接受,反倒有可能激起他的反感,甚至责备他挑拨兄弟阋墙,有违伦理道德。因此,他必须继续沉住气,等待着最佳时机。然而,此时长孙无忌一改往日的持重,有些沉不住气地劝秦王先发制人,明目张胆地向东宫发起攻击,尽快把太子之位夺来坐。杜如晦也乘机劝说秦王早做准备,不但要时刻提防太子的人马,而且有机会就必须毫不留情地把太子拉下马。听到这些忤逆之言,李世民胸口不禁一阵乱跳,两道目光像刀一样射向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默然半晌,他方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说谁敢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别怪他不客气,到时他会亲手绑了交与父皇处治。
长孙无忌仗着自己是李世民的内兄,欲继续开导他几句。可还没他把话说出口,李世民就目光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说谁胆敢再言格杀勿论。长孙无忌知道秦王向来说一不二,也就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了。于是,他喉咙一咕噜,把那些话全咽回肚子里。杜如晦这时也明白过来,火候未到,自己犯了操之过急的毛病。他不再开口劝谏,只低头作沉思状。房玄龄见气氛有些紧张,对着秦王呵呵一笑,然后转换了话题,说些不关朝政大事的闲话儿。一时间,王府内响起了一阵阵欢声笑语,显得相当轻松愉快。李世民也很开心,好像把心中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东宫正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太子李建成为了庆祝自己重新夺回象征军权的虎符,便在宫内大摆筵宴,将裴寂、王珪、魏征、韦挺、冯立等亲信请来同饮共乐。席间,李建成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向在座诸位表达谢意,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大力支持,同时也恳请他们继续鼎力相助,直到把秦王彻底打败,使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无人敢再有非分之想。说着,他又举起镶金玉杯,连敬了裴寂、王珪等同盟者三杯酒,以示自己的诚心。随后,他又借着几分醉意,提前向众人许诺,等自己登上皇位之后一定给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加官进爵,重重封赏。
众人听罢,齐声答谢太子美意,一个接一个地举酒回敬太子,并再次语气恳切地向他表忠心。李建成听了,十分受用,高兴得直把酒当水喝。酒过数巡,他感到脑子晕乎乎的,全身都有些飘飘然了。于是,他一时兴起,竟然离席随着堂中那群如花似玉的舞女跳起了舞,一边嘻嘻哈哈地嬉戏着,完全没了太子的正形。裴寂见太子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大为不悦,却又不好说他什么,只拂袖离席而去。王珪瞧见太子有失体统,摇头叹息,心中充满了忧虑,想太子这样放浪形骸能成一国之君吗?只有耿直的魏征不顾一切地走上前,把太子从香艳绝伦的宫女中拖了出来,好好劝谏了他一回。此时,李建成已醉得一塌糊涂,他根本就没听清楚魏征在说什么,自然也就不会生他的气,只一把搂着他笑嘻嘻地说痛快,真痛快。
两天后,李建成奉旨率军出了长安,近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往河北方向奔去。一路上,人马飞动,旌旗飘扬,卷起滚滚沙尘,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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