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对着卫天王一鞠躬,准备要离去。
卫天王却向他轻轻的一摆手,示意他坐下。高子恒重新坐下,平静的看着卫天王。
卫天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我从未和人说过,天底下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范野王和我两个,现在,还是两个人……只是,范野王已经去了……”他的声音悲伤而悠远,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我和范野王相斗600年,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愤恨过他……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基于我的本分,”卫天王怅然的说道:“……至于我们相斗的起点,600多年前的那断公案……事实上,就将他所说的那样,我确实是一个丑陋的人。”
高子恒抬起眼,看向了他。
卫天王淡淡的说道:“那时我还很年轻,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完全不知人世间还有什么悲哀的事,有一年,我出城春游,在大街之上,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静静的站在人丛之中,笑颜如花。”
“我当时便痴了,从马上不住的回头而看,随行的管家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他回府之后,禀报了我的母亲,母亲便交给他来处理。
“很快的,几天之后,在一个黄昏,一顶红色的软轿从角门抬进了府。我急切而又惊慌的去看,我看到了她,但是,我发现她是那么的冰冷,哀伤,甚至是绝望,完全没有我在大街上看到的笑颜如花的感觉。”
“她看也不看我,只是一直紧咬着柔软的下唇,虚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像珍珠一样的向下落,每当我试图向她走近的时候,她立刻就紧张害怕起来,像是一个受伤的小鹿……我不忍打扰她。”
“那一晚,她在床上坐着,我在椅子上坐着,直到天快亮时,我沉沉的睡去。我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为什么那么的仇视我?那时我还年轻,太尊贵,太自我,根本想不到别人的感受,我只是奇怪甚至是生气,想要摔门而出,虽然我已经意识到了背后的那种夺人所爱的可能。但是,我故意的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想。”
“我也一直没有离开,我待在她的身边,即使就是这么的相互坐着,我也有一种的幸福弥漫着全身。”
“等到天亮的时候,我睁开了眼,却发现我娇柔的美人,已经变成了一具的尸体。她用床单在阁粱上面打了一个结,然后把自己的头伸了进去……”
卫天王满是黯然,声音哀伤无比。
“她的脸色很安详,甚至是坚毅,眼角却是有深深的泪痕……我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我不能想象我竟然杀了一个人……”
“那天的黄昏,我去了她的家,她的父母很惶恐,仿佛是他们杀了人,而不是我杀了她们的女儿……后来,突然的,一个黑脸高大的年轻人,不知道从那里窜了出来,一刀刺中了我……看着他仇恨的目光,我突然明白了他是谁……”
“再后来,我就病了,突然的病了,病的很重……父王找来了天下最好的医生,但是,却没人能诊断出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只是一日一日的憔悴了下去,像是一棵年轻的枝繁叶茂的小树,突然的就枯黄了……”
“我知道我要死去了,但我并不怨,我只是在偿命,在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付出代价……我等待着死亡,只是它竟一直都不肯的到来……”
“几个月后,一天的晚上,有一个人走进了我的房间,很奇怪,虽然我一直是在垂死的状态,但我的神台却一直很清明,甚至比健康的时候,还要清明……我能感觉到父亲的无奈叹息,母亲的垂泪哭泣,每一个婢女、仆人走进来的脚步,分辨出他们每个人的不同,所以我立刻感觉到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且他有深深的恨意……”
“我睁开眼,在明亮的烛光下,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他的仇恨让我战栗,让我愧疚,同时的,也让我期待,我想,我终于的可以解脱了,不用再接受良心的谴责了……我对他说,来吧,来为你的爱人报仇吧——”
“他很是疑惑,他不相信的看着我,手中的明亮的匕首竟没有立即的向我刺来……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两个侍卫冲了进来,把他带走了。我记得,他嘶吼着,声音震的我的耳膜都发颤……”
“那晚的深夜,我的病突然的重了,咳嗽的厉害,气也喘不过来,我想我是真的要死了……我感觉所有的东西都要离我而去,原本清明的东西都模糊起来,我觉得身子慢慢的在飘,我闭上了眼睛,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离开这个悲伤的人世间吧。”
“可是,没有想到,我居然又睁开了眼睛,真是造化弄人,从此,我想死竟也是死不了了……”
高子恒静静的听着,他知道卫天王遇到的一定和范野王遇到的一样,都见到了一个令他们重生并永生的人,只不过,一个是狼人,一个是吸血鬼罢了。
卫天王跳过了中国的第一个吸血鬼诞生的过程,显然他不想和高子恒说这一段。他接着说道:“后来,我才慢慢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知道了范野王和他的家庭因为这件事,而付出的惨重的代价……唉,这都是我的罪啊……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他们都不会遭到那样的迫害……”
“也许是上天惩罚吧,就在我被假葬的几天后,有言官揭发了我的父亲和宁王的反叛有关联,虽然并没有什么直接有效的证据,但一封言语暧昧的书信,却足以换来了朝廷的一道圣旨。我的家被全部抄没,我的父亲被流放辽东。”
“那一天,我决定去看望我的父亲,不管他造了多少的蘖,做的多少的错事,他也是我的父亲……我得最后去看他一眼。没想到,在那里,我居然又一次的见到了那个黑脸的汉子……”
卫天王轻轻的一叹,道:“就好象我们是天生注定的对头,不但解不开,而且越来越紧……虽然我有愧疚于他,但这早已经不是我们个人的私怨,也不是我想解,就能解开……我知道,除非是有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否则,便永远的也没有尽头,”
高子恒静静的听着,心中感慨,上天造就了这两个对手,让他们一个人出身王侯,一个人出身草芥,一个人怀着血菌,一个人带着狼菌,而且在中间还夹杂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一缕冤死的香魂,这个结,又怎么的可能轻易的解开?
他想着狼王的一腔怨恨,想起他直到临死前最恨的也不是夺了他位置,毒死他的尹秋水,而是600恩怨的卫天王。
仇恨的力量是多么大。
房间里陷入沉默,在讲述完那一段久远的历史后,卫天王定定的看着地板,像是仍在沉思着,不说话。
高子恒站起身来,对着卫天王一鞠躬,轻步的退了出去。他没有说自己要去干什么,但他相信卫天王想得到的。他也没有向天王要支援,人多了,反倒可能出问题。
卫天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房门处,红色的眼睛里突然飞快的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感。
像是歉意,又像是无奈。
高子恒走了出去,穿过外面的走廊,到了前面的血族大厅。他看到史修伯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正自平静的有条不紊的擦拭着吧台上的玻璃高脚杯,他的动作娴熟而优雅,像是一个交响乐队的指挥。
大厅里没有别人,静静的,散落的沙发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在吧台处亮着白色的柔和灯光。
高子恒轻步的走了过去,在吧台前站定。
史修伯没有抬头,照例的取出一只高脚杯,摆在吧台上,为高子恒倒满了一杯红色的液体。高子恒也不说话,默默的接了,一口一口的品下去。他的喉咙早已经像是在燃火,他早到了应该饮食的时候,只是事情这么的多,又这么的惊险,才能让他压到了现在。
他放在杯子,轻轻的推了回去。
和平常不同,今天史修伯居然瓶口一歪,又给他倒了一杯。高子恒微微惊奇,史修伯微笑,道:“这一杯,是一个女孩子托我送给你的,她说,谢谢你。”把杯子推还给高子恒。
高子恒没有拒绝,他知道那是谁。
喝完了这杯后,他深深的出一口气,抬起眼,看向了史修伯。史修伯也正微笑的看着他,两人凝视了半晌,用目光交流了很多的东西。
史修伯用手中雪白的丝帕接过了高子恒的酒杯,微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放李天笑逃走?”
高子恒点了点头。
史修伯微笑着,已经开始用丝帕擦拭高子恒用完的酒杯,他慢条斯理的说道:“……第一,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追上并拦住他,第二……也许,放走他,是当下最好的一个选择。”
高子恒明白史修伯的意思了,李天笑在老巢中的实力非常强,而今天为了成功的逼宫,已经全部的动员了起来。刚才的,坐满整个血族大厅的那些年轻的吸血鬼,就都是李天笑的直系或者是旁系的后裔。
如果拦住了李天笑,那么史修伯、卫天王和李天笑、殷天罡旗鼓相当,一时定是难分胜负。那么,形势就有可能难以掌握,几个李天笑的亲信长老和外面大厅里的人员,说不定会群起而动。这才是卫天王和史修伯担忧的。他们不想冒这个风险。
李天笑自然也知道他还有最后的一丝的翻盘机会,不过他也不愿意冒险。因为失败后,他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高子恒沉思了一下,说道:“可是,他从这里逃走后,会有很多的祸害。”
“是的,”史修伯承认,脸上有一丝的黯然。
高子恒默了一下,转身向外面走去。
“现在天还没有黑,”史修伯淡淡的说:“确切的说,正是中午的12点,你还要出去吗?”
高子恒脚步不停,说道:“希望外面是阴天。”
外面非但不是阴天,而且阳光刺人。高子恒拒绝了两个僵硬面容的守卫,递过来的全套的避日装。他脱下西服,像是雨衣一样的披在头上,在两个守卫的惊讶目光里,冲进了耀眼的阳光里。
他快速的找到了小青的轿车,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甚至不等屁股坐稳,他便发动了引擎,向使馆的大门处驶去。
几分钟后,他黑色的轿车便汇入了飘城那蠕虫一样的车流中。
直到下午的两点钟,高子恒轿车的速度方才提了起来,它驶出了飘城的中心区,向西面而去。高子恒紧握着方向盘,油门踩到底,全速而驶。
短短的48个小时之内,血族和狼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颠覆了过去的600年间固有的态势,从现在起,这场战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狼族失去了狼王,血族也最少失去了三个长老。李天笑逃脱,另一个长老齐云遨,也是趁乱逃走,只有徐长老被拿了下来。想起来让人真是忧心,不知道他们又会惹出什么样的祸害。
轿车继续向前,等到高子恒又回到了那个平原中的小县城时,时间已经是深夜10点了,小城已经是寂静了下去,街道上路灯明亮,但人和车辆却十分的稀少。高子恒的汽车慢了下来,沿着小城的街道缓缓向前。他侧着头,仔细的看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物。
他看见了自己昨天晚上的涂鸦,在每一条的街道的两边,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两个大字:忐忑。这是他和邱闻风的暗号,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相信只要邱闻风还留在这个小城,那么,他就一定会看到充满大街的这两个字。
托了星期天的福,他涂鸦的每一个字都还没有被人刮去。
又开了一段,高子恒在小城的中心区的地方,发现在每一个“忐忑”的两个字的旁边,都多了某种的图案。他凝神看了看,然后欣慰的笑了。邱闻风果然还留在这里,他认的他的笔迹。
他打转方向盘,向城西而去。因为在“忐忑”两个字的旁边,画着一个小箭头。箭头指向的是东方,不过高子恒知道那是邱闻风耍的小聪明,他一定是在相反的西方。
小城虽然是小城,但却也是有30多万的人口,要在城西的那无数的房屋之中,找出他们,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高子恒把车停在了路边,下了车,步行着向前搜索。其实,除了知道邱闻风带着于梦颜和小宝就在这片区域以外,别的,他没有丝毫的线索,而且他也从空气里分辨出邱闻风和她们的气味。他只能凭着感觉继续的向前。
他脚步极缓的,一步一步的从城西的每一条的主街道和小街道走过,像结蜘蛛网一样的,用自己的心感觉着她们的存在。渐渐的,他向更西的地方走去,当穿过又一条街道时,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要走出西城区了。他看到有几辆汽车从身边经过,前面的黑暗之中的建筑看起来好像是仓库一类的。
高子恒想了想,决定继续向下走去。
在一段空旷的柏油大路上,高子恒提高速度风一样的飞了起来,几个纵越便到了那些黑漆漆的高大建筑前。几盏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出这里应该是一片仓储区,有几座暗色调的大仓库,高高的上面安着带刺的铁丝网的围墙里,停着几辆巨大的供货车。
时间到了深夜,这里看不到一个人,甚至连灯光都没有。除了昏黄的路灯。
高子恒看着这里,心中突然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飞上一间仓库的顶部,很快的扫视了一眼,然后向一间偏僻的而且比较矮小的仓库飞去——那个仓库处在一个独立的小院,红色的砖墙,蓝色的塑钢棚顶。高子恒轻轻的落在院里,只一瞬间,立刻便感觉到了什么。
有一种熟悉的气味,从空气中传了过来。高子恒感觉到他的那颗冰冷的心突然的热了起来,他向前迈了两步,然后他看到仓库的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一个人正在冲着他招手。
他笑了一笑,大步的走了过去。
仓库的门开的大了些,一个高瘦的人,站在仓库门后的阴影里,正用一双闪闪的褐色的眼睛盯着他。高子恒在他的面前站定,没有说话。那个人摇着头,非常庆幸的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的放下了心头的一副重担。他让进高子恒,然后轻轻的拉上了仓库的门。
那仓库的门,虽然是滑轮拉动,但却也是有些重量的,不过在他的手中却是十分的轻松。
他关好了门,转过头,看着高子恒说道:“……啊,你终于是来了。”
高子恒看着他,鼻子间闻不到任何的人或者是狼人的气,知道那又是气味屏蔽器的功劳。他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邱闻风嘿嘿一笑,偏头向仓库里看去。
这间仓库里储存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钢铁的高架上,塞满了一个个的包,中间留着几条窄小的过道。在最右边的过道里挂着一盏白色的微亮的灯。
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正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高子恒。
高子恒也看着她们,心中突然的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种强烈的宽慰感,迅速的席卷了全身。而且,他能感觉到同样的宽慰感也正在席卷着她,她的呼吸微微的急促,她明亮美丽的眼睛里隐隐闪着泪光,她瞬也不瞬的凝视着他。这目光让高子恒畏缩。
他不敢看她的眼,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对着小宝明亮的眼睛微笑。小宝好象是在睡梦中被妈妈叫醒的,红仆仆的小脸蛋还带着一丝的睡意,不过他看到高子恒时,那种高兴真是发自心底,天真无邪的。他笑着,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图去摸高子恒的脸。
高子恒畏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动、,任由小宝的手摸到脸上。小宝的手在他的脸上放了一下,然后收了回来,小声的说道:“高叔叔,你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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