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凤流觞睡得格外沉。等到她睁开眼睛时,自己早已不在床上。她躺在一堆青叶上,山林里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刺在她的眼睛上。
“啊!”凤流觞先是惊呼着坐起,意识一恢复就感受到了周遭寒气逼人。“司马?司马!”凤流觞喊着她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名字,可惜,那人并不应她。
凤流觞呆在一个山洞里,很浅的山洞,除了铺满地面的青翠树叶,洞里只有她一个人。当然是站起来走出这个洞穴,凤流觞攀着湿滑的石壁起身,刚朝前迈了一步,便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弹开。
这时,洞外响起了一声狂放的大笑,白发蓝衣的雪女径直朝洞口走来,然而,她却没有走进。
“是你抓的我?”凤流觞又惊又气地注视着她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美貌。“不错,小鸟,这里就是你鸟笼。”雪女说道,嘴角扬起魅惑的弧度,“你们抢我的冰玺,害我修为大减。现在你们得了七星龙渊剑,我不跟你们争。不过,我总要报复一下嘛。”
“你关了我,司马呢?”凤流觞问道,她企图砸破身前的透明的法术墙,刚扔出一枚小火焰便被冰墙吸收了。“你杀了司马?”凤流觞立马蛾眉倒竖。
“哈哈哈哈,死?死太便宜他了,无非是让他重入轮回,我还懒得找。”雪女悠悠吐出几口冰雾,“他夺走了我的珍爱之物,我自然会夺走他的。让他尝尝,什么是失去的滋味。”
说罢,雪女一挥衣袖,化作一片冰雪消失。
凤流觞猛敲着挡在自己身边的冰墙,用尽各种办法轰击,但是跟石沉大海一般经惊不起半点波澜。直到她全身力气用尽,疲了累了,抱着腿蜷缩在青叶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找来了。他提着那把莲光暗吐的七星龙渊剑,胡茬早被凤流觞帮忙刮得干净,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或许不出几年便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剑客。此时,他却作为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焦心人。
“流觞!流觞!”他在林子里奔走徘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凤流觞敲击着冰壁,可惜,她可以看见外面,外面却是肉眼凡胎,听不见她的黄莺婉歌的声音,也看不见她修眉婵娟的容颜。
“流觞,回答我,你在哪里?”司马斐无力地喊道,直到声带因为反复折磨变得充血,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我在这里……”凤流觞回答,声音轻微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两行清泪顺着秀美的粉腮滑落。
“雪妖,我一定会找到你关押流觞的地方。我一定要消灭你们这些妖魔。”司马斐嘴里呛着血,一步一挪地说道。
不知锁在这道冰墙里目睹了多少日月,见证了几度春夏秋冬。
躺在病榻上的老人,腐朽成了一具枯木,榻边跪了四个年轻人,掩着袖子嘤嘤哭泣。“你们不必哭,我活了九十多岁,是喜丧。”老人说道,接着,他唤一个弟子启开一只木匣。
木匣里整齐陈列着:一把剑、一方木、一块玉。老人竭尽全力说道:“我倾尽毕生之力捉妖封印于剑陵,世人道我侠义心肠,不过都是我的私欲,是私欲而已。但是,事已既定,里面的妖物对人类的愤恨非比寻常。交给你们了,你们记着,信物不可易主,剑陵不能崩。不能崩……”
老人扬起头咳嗽了几声,大弟子连忙扶住他,道:“师父,你少说几句吧。”
老人的头重新枕在了青瓷枕上,长叹一声,颤抖着声音念着年轻时与她一起低吟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另一边,被囚禁的凤流觞念着,坐在已然枯黄成灰的叶子上,泪已流尽,目光变得涣散。便在这时,坚固冰墙奇迹地被人一掌击破。
炫目的金色如同太阳般耀眼,凤流觞抬眼望去,水眸怔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终于等到了人来救他,不是他,而是,自己的父亲。
“哼,跟我回青木林。”金衣人说道,面色阴云密布。“我……我想……”凤流觞将手交叠放在胸前,“我想先去见他。”
“他死了。”金衣人斩钉截铁说道,语气冷漠肃杀宛如高山泻下的奔流。
“我不信。”凤流觞凝眸,灼灼地瞪着金衣人。“你在这里被关了七十年。对你来说不过转瞬,对凡人来说,却是一段很长的日子。他是老死的,你就算过去找他,也只会看到一具老头的尸体。”
“我不信、我不信!”凤流觞抱着头冲出洞口,久违的阳光铺满全身,和煦温暖,那热度却让她觉得浑身发烫。凤流觞挥袖腾身,赤羽飞舞,一声凤鸣划破长空,她冲入浮云之中。
湖边小筑,凤流觞一路小趋走进内堂。当年挂满蛛网的废弃小屋,还只能作为两人的暂栖之所,而如今被收拾得古朴素雅,窗台前还摆着清怡的佩兰。不难看出,它有岁月的痕迹。
几个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入凤流觞耳畔,她环顾四周,早就看不见司马斐雄姿英发剑指苍山的模样。倒是床上静静躺着的垂暮老人,与他的容颜有几分相似。
凤流觞随便拽了一个人,问道:“司马斐呢?他在哪里?”那弟子收敛了哭腔,回答:“你是来找师父的?他刚过世了。”“你说什么?”她凤目圆睁,仿佛射出了两道火舌。
凤流觞一步一顿地走到面前,看着他不再光泽的皮肤,不再黑亮的长发,双肩连同五指,寒冷得发颤。
其中一个弟子审视了一番凤流觞的容貌,从柜子里取出一卷发黄的丹青,他将眼前的美人和丹青中的人像仔细对比了一番。
“你……你就是,师父一直要找的人?”弟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凤流觞仍然容光焕发的容颜。“不,你不是她,”他摇着头,立马否定,“你是她的后人,一定是的,所以你们才如此相像。”
“什么?”凤流觞不解地问。
而那弟子不回答,却对着断气的老人哭泣了起来:“师父,你走南闯北找了一辈子的人,她终究还是负了你。你看,她都有后人了,你呢,除了我们四个弟子,你孑身一人了一辈子!师父,你恨不恨啊?”
“你说什么,什么找了一辈子,什么孑身一人……”凤流觞虽然这么问,可是心里早已清醒明了,她含着满眶泪水,连牙齿也开始忍不住战栗。
“我想为他守灵。”凤流觞对那个弟子说。“你确实应该,替你的先人向他赎罪。”那弟子说道,他们都陆续撤走了。
沉重的灵柩前,孤零零跪了凤流觞一人。
“你见到了,你满意了。”不知何时,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问道。“你本可以救我,却偏偏在他死了之后才放我出来。你是故意,要我与他错过?”凤流觞发出凄厉的诘问。
“哼,因为他被关了七十多年,看来你还没清醒。”金衣人道。
“父亲,”凤流觞压住心脏的位置,抬头看他,满面泪痕,“我这里,好痛。”这是凤流觞从未体会过的痛楚,仿佛是万千刀割,无法清创,无法用药物缓释。
金衣人却冰着脸,道:“回去就不痛了。”
“不,不是回去就能解决的。我以前出来找他,只是想忤逆你的意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就算把我带回仙界,我的心依旧留在凡间。”凤流觞回眸凝视着他的灵柩,一滴泪与一抹笑同时绽放在嘴角:“这就是,你们说过的,情。”
情,仙凰一生唯爱一人,至真之情,可点燃涅槃之火,双双飞升,永生不死。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情,却再也不可能找到飞升的涅槃之火。
“不,这不是情。仙凰是不会对凡人动情的。”金衣人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的女儿根本充耳不闻。
“你必须跟我走!”金衣人大袖一挥便将凤流觞裹住,金光大绽之后,两人凭空消失在房间里。
回到如今,红袍山庄,月色朦胧。一片红叶随风飘落,正好落在凤流觞的绿云扰扰般的发髻上。她刚想抬袖取下,却被一只手先她一步拿了下来。
凤流觞回头,目光恰好撞在他的脸上,那张她曾在忘川畔凝望的容颜。凤流觞微启朱唇,终是说不出一句话,只得低下螓首望向一边。
“凤姑娘,”还是他先开口,红枫揉搓在手中,清香的叶汁流溢一手,“我……是来跟你道歉并道谢的。”
“啊?”凤流觞竟有些不适应他温润的语气,凤眸一抬,愣愣地望向他。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经历太多,张若水没怎么打理自己,腮部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茬,眼睑也有些发黑。他坚定如冰却没有恶意的眼神,像极了她初遇的司马斐。但是她心里明白,他不是他。
“凤姑娘,对不起,还有,谢谢。”张若水说道,眼波澹澹,足见他诚意十足。凤流觞轻摇金步摇,朝他跨近了一步,直挺挺地瞪着他的眼睛,道:“不要,我宁愿你凶我。”
“什么?”张若水有些错愕,凤流觞却趁机抓住了他的手。“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每次你跟我客气,我心里都很难受。”
“凤姑娘?你……”张若水一头雾水,双颊仍是先思维一步红了起来。“也不要叫我凤姑娘。我的名字,还是你起的。”凤流觞说道,扑出的气息隐隐有淡淡清香。
“你说什么?”张若水蹙起剑眉,微凉的手背挨在她贴着花钿的额头上,“难道……发烧了?没有啊……”
“若水……”凤流觞没有拨开他的手,“你相信前世吗?”终于,她鼓起勇气,问出了上一次再与他相见时问出的话。
“什么?前世?”张若水放下手,俯首注视着她秋水盈盈的美目,眼中满是不解。“不信吗?”凤流觞秋波流转,凄苦地一笑。突然跟一个人说你是他上辈子的旧识,却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张若水别过头,陷入一片沉思。凤流觞绞了绞耳发,放开张若水的手,转身要走。不料张若水却猛然一抬手,修长硬朗的五指拽住了她。“我信。”凤流觞回眸,映入眼帘的便是张若水宛若秋星的眸子,睁得清明坚定。
凤流觞一扬朱唇,笑眼宛如盛放的牡丹。“流觞,”张若水第一次直唤她的名字,“我想听我们以前的故事,但是,我现在身戴重孝。我想等事情过了,你慢慢跟我说,好吗?”
“好,好!”凤流觞像个因为吃了颗糖就欢欣鼓舞的小女孩儿一般,眼角闪烁着泪花,猛烈地点头。说着,她一把抱住了他。张若水下意识挪了挪脚,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轻轻将她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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