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片山谷,大雪像美人扑面的妆粉。不知不觉,张若水倾璇二人走到小村落口。
张若水与倾璇牵马步入村中,却被眼前之景震惊了一番。整座小村鸦雀无声,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再多走几步,便见满地的冰屑,冻在冰中的村民。那些魂飞魄散的表情,随着冰块一同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怎么会这样?是他……”张若水走近几步,环顾四周,太阳穴莫名地突突跳动。
“怎会这样?你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么?”手执长剑的姬云道长冷然步出,目光冷冽地瞪着张若水,两边女弟子随即跑出,将二人围住。
“姬师叔,我不是妖。”张若水背后负剑,护住倾璇退后了半步。倾璇面冷如严霜,笛中剑早已出鞘横在身前。“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冰冻而死的村民,还有被你冰封的凶兽蛊雕?”
“蛊雕?”张若水乌睛怔怔,“我从未遇见过这等奇兽。”张若水与倾璇相视一眼,他揪心地低声说着:“这些是他干的。”
“师叔,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不是妖,此事也与你无关,请你离开武夷。”张若水器宇轩昂地说道,口吻与之前唯唯诺诺的小书生已大有不同。
“张若水,什么叫与我无关?你未免太张狂了。柔弱脉弟子听令,摆阵!”姬云一声大喝,女弟子们迅速站在乾坤八卦之位,各持符咒默念咒语。
两人脚下立刻出现一道旋转的太极阴阳八卦阵,周围出现一道印满草书道德经文字的金光气墙。九匹全身莹光的梅花鹿忽然出现阵脚,绕着八卦阵不断飞奔。姬云御剑腾空而起,两手各执一道符咒,两符飞到空中重叠在一起,忽地起火烧尽。
“乾坤八卦,仙鹿奔腾,破!”九色仙鹿忽地合体为一,硕大的鹿角朝着张若水便冲顶而来。张若水将七星龙渊剑拔出,红剑一砍便嵌进了仙鹿的鹿角中。仙鹿摇头晃脑将张若水轻巧地甩开,掉头转向,气势磅礴地朝他冲去。倾璇飞身骑在鹿上企图控制它,哪知仙鹿灵力不凡,腾云驾雾般飞起,旋身一翻边将倾璇扔了下来。
仙鹿呼号如钟,以东岳之势朝张若水冲来。“倾璇,你躲开!”张若水提起地上的七星龙渊剑,回忆着渔丈人教授的招式,剑刃由下至上朝仙鹿撩去。
七星剑挥舞如彩练在江水中不断濯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仙鹿嘶鸣着,四蹄飞窜,在剑影中灰飞湮灭,仙鹿阵随即被破,周遭的金光屏障也消失了。
姬云被剑气震飞三丈,喷出一口血雾,她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说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连我的仙鹿奔岳阵都破了。”
张若水将七星剑负在身后,道:“姬师叔,得罪了。雪妖的确另有其人,姬师叔,你回青城山吧。”
姬云横眉一挑,蔑笑道:“不要插手?哼,我忍了二十年,你竟不是雪妖之子?”
张若水无暇再与姬云多说,跟倾璇互使了一个眼色,便匆匆地往红袍山庄的方向折返。
此时,红袍山庄,秋明洌房间中的密室。赤色火山石周围密布一圈光剑,银发三千的男子跪坐在温热的火山石上,眉间脸上的清霜熔成汗水滴落。
秋远航在一旁桌上,提了朱砂笔画出几道黄符。秋明洌粗重地喘着气,火山石的炎热让他如万蚁噬心。
“你为何要这么对我?”秋明洌幽怨地瞪着他。因为心寒,他周遭的水汽都凝成霜雪,又因为火山石源源不断地发热,肌肤渗出的薄霜不断融化,秋明洌如落水般全身湿透。
“原因很简单,你是雪妖,我养你这么大,就是等着在适宜时机取你体内的雪魄。如今你妖性觉醒,不必再等了。”秋远航停下手中笔,回眸瞥了颔首黯然的秋明洌一眼,眸中隐隐透出丝丝凉意。
秋明洌咬了咬银牙,道:“我……我不是你的儿子吗?”秋远航铁青着脸,一如既往对他面冷如冰,不是严父,而是真的没有半点骨肉之情。他说道:“对,不是,你根本不是红袍山庄的四公子,是我用自己的孩子换的。你是雪妖之子,你才该叫张若水。”
“我、我是雪妖,张若水才是你的儿子?”秋明洌怔怔地仰视着喊了二十年的爹,全身战栗。“为何啊?”他起身去冲撞光剑阵,却被硬生生挡了回去。“你怎么这么狠心,对我,对张若水!”
“那是因为我不甘心!”秋远航低声咆哮着,“望江散人明明有四位弟子,为何信物只传给孟、凌、叶,而不传给我秋家?也许,雪魄,本就是我秋家应得的。接下来,是湛卢剑、凤凰木,每一样我都要拿回来。”
“你是个疯子。”秋明洌疲软地瘫坐在炽热难耐的火山岩上,扬起唇角扔出一个绝望的蔑笑。秋远航不以为意,将画好的符纸一字排开,眼中闪烁着狂喜,道:“再等一会儿,你就会开始融化,我会保住你体内的雪魄。哈哈哈哈……”
大路上,张若水与倾璇朝着渐染枫色的红袍山庄一路奔走。大雪没有再下,阴霾依旧死死地将整个武夷扣住,两侧雪妖留下的冰凌正在慢慢消退,似乎是在预示着,他的生命即将终结。
路旁,黑衣紫裙的苗女倒在地上,她没有不省人事,而是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张若水一眼就将她捕捉到了,风一阵似的冲了过去。
“景姑娘!”张若水不知该不该碰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坐起来。“你怎么了,伤在哪里?”张若水盯着她嘴角的淤青,心疼地皱起眉头。
“我要去救他……我必须要去……”景澜并不在意这个关心她的人是谁,只是扶着他艰难地站起身子,干咳了几声,独自迈着蹒跚的步子朝红袍山庄的方向挪动。
“不要去!”张若水想也没想就上前捉住了她纤细的小臂,结果发现她的手上也有猩红的伤痕。“他被秋庄主带走了,秋庄主要杀他!”景澜几乎是哭喊着说出这句话,用劲抽回被张若水抓住的手臂。
“若水,不能再耽搁了,把她放开,我们快走。”倾璇上前说道。“啊……”张若水迟疑了片刻,望向景澜,眼波柔得仿佛混进了春红。“好吧,这样吧……”张若水一弓背,将景澜背在了背上,一手扶住她,一手执龙渊剑。
“你干什么……”景澜一脸错愕,不知是否是被张若水瘦弱的脊背硌得生疼。张若水有些咧着一口白齿,逞强地挤出一丝笑,道:“我带你去,我会救他。”
“若水,这样没问题吗?”倾璇蹙着蛾眉。“没问题,倾璇姐,我们快走。”张若水说道,背着负伤的景澜便健步如飞。“答应我,景姑娘,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张若水和倾璇直截了当地闯进红袍山庄,两人各执武器,凝重的脸色比深秋的冷风还有萧瑟。“怎么回事?”留着一撇胡子的秋大公子从自己的寝房中龙行步出,一瞅见两人似乎要大开杀戒的架势连忙将他们拦下。
“明洌在哪里?”张若水箭步上前,就差腾出手来抓住秋明峰的衣领子。“什么?明洌他,不是出门送景姑娘了吗?怎么景姑娘在这里……”秋明峰不放行。“没有,他回来了,秋庄主在哪里,明洌有危险!”张若水宏声嚷道,几乎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他的喊声。
“你说什么……”秋明峰一头雾水地摇头。
这时,一身素衣的秋夫人不知从何处步来,端庄典雅,面色却是发白。“张公子……你,跟我过来。”她表面上语气淡然,脸色却是和张若水倾璇一样阴沉。
密室中。秋远航盘腿而坐,口中默念口诀,朱砂字符从黄符上脱离而出,源源不断,凌空飞旋犹如赤蝶。秋明洌被关在万剑阵中,整个人如坐针毡,随着朱砂赤字的飞舞,他感觉浑身火辣地灼烧了起来,顷刻间汗如雨下。或许,那不是汗,而根本是他在融化!
“啊……”秋明洌抱着头颅痛喊,每一次撞向万剑阵边缘,都被狠狠地弹了回来。秋远航丝毫没有被他的呼号干扰,有条不紊地念着符咒。
“嘭!”石门被两道剑气破开了,扬起的灰尘还没落下,便有一个白衣少年持剑闯入,白衣赤剑,犹如红梅映雪。
在这个节骨眼上,秋远航根本无暇理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他没有中断,依旧喋喋不休念着符咒。“停下来!”张若水朝秋远航吼道,龙渊剑就安静地呆在他的右手,他却不忍心举剑。
娇小的身影一晃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景澜猛力一冲,直接将盘腿而坐的秋远航掀翻。融化过程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打断,朱砂字符当空消失,围在火山石上的无数光剑也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明洌!”张若水和景澜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奄奄一息的秋明洌身边,两人一人一边,架着秋明洌飞速逃离了密室,将他拖拽到了房外的青天下。
目睹满头银丝浑身湿透的弟弟,一同到来的秋明峰大惊失色,瞪大着眼睛望向他的母亲。而秋夫人俯视着受尽折磨的秋明洌,却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只是缓缓地蹲下身,拿出手帕拭去他鬓间的汗水。
“明洌,你睁看眼,你看看我!”景澜捧着秋明洌冒着冷汗的脸庞,一边拍着他,一边为他把脉,可惜什么也探不出来。秋明洌还算坚强,在景澜的呼唤下睁开了双眼,重重地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我没事……”秋明洌说道。
“你没事,太好了!”景澜差不多喜极而泣,一把将他环腰搂住。秋明洌轻扯嘴角,难得柔情似水地抬手摸摸她的头。英勇救人的张若水被自然而然地晾在一旁,侧过目光避开二人。
“景澜,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秋明洌虚弱地一笑,怜爱地掸了掸她额前的留海。“好,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景澜笑靥如花,两人牵着手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一声怒喝,提着三尺剑的秋远航出现在了秋明洌房间的门口,双眼写满癫狂,气势汹汹地步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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