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骊山山麓。小桥,流水,人家。
被割断舌头的男子横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保持着断气前的惊恐之色。他身旁跪坐着个女子,村妇打扮,全身血污,背对着他。女子泪眼迷蒙地望向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无声地抽泣。老人藏在黑色面纱后的眼睛,说不清是漠然,还是疼惜。
“好了,哭够了。该跟我回家了。”老人的语气很轻柔,也很恬淡,就像是在安慰自己女儿,她因为顽皮离家出走,最终被自己逮住。
然而事实上也是。女子全身发颤,艰难地扯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爹。”老人喑哑着嗓子,回答:“因为你是墨宫的人,墨宫掌门紫微之女,和青城派弟子结合,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不想做墨宫的人,也不想做你的女儿。”秀丽的少妇痛苦地抱住了头。“但你必须是。”紫微坚决地说。
“好……好……”少妇颤抖着手,从腰间握出一把匕首,“来生,我再好好孝敬你!”说罢,手起刀落,匕首猛然扎入她的心脏。
黑纱后面的眼睛怔住了,紫微摇晃着满是伤口的手掌去抢她手中的刀。“住手!”干涸的嗓子吼道,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坐在轮椅上的紫微掌门差点跌下去,还是他身边的弟子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少妇呕出一口鲜血,紧紧握住夫君已然冰凉的手,面带微笑。
“唉!犯傻啊你!”老人激动地拍着轮椅旁的扶手,看着倒在血泊毫无生气的女儿,悲愤得全身战栗。
这时,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双颊丰腴的小男孩提着水桶走了进来。“爹爹,娘亲。我回来了。”稚童的声音像甘甜的蜂蜜。他看到的,却是蔓延到脚边一摊血,以及携手共赴黄泉的双亲。
他的眼波直接凝固,水桶从手中落下,溅起一地水花。
老人坐在落雪的窗前,换上一身黑衣的男孩儿被人牵了过来。他尚未成熟的五官似乎凝结着铁雪峰终年不化的积雪,目光肃杀,从回来到现在,从未变过。
“叫外公。”他身边的男子命令着。小男孩儿毫不避忌地直视紫微躲在黑纱后的双眼,嘴上却一动不动。
“你先下去。”老人唤走送男孩儿过来的弟子。“你过来。”紫微朝外孙伸手,他却静立原地,没有一分要迈出步子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慕骊,骊山的骊。”他的声音冰冷地像新落的雪。
“你以后叫慕罹,罹难的罹。”
一晃七年,铁雪峰。
高原之巅,积雪千年不化。即使是在四月芳菲天,屋檐墙角依旧凝成一层厚重的霜华。
墨宫,玄色大理石与白色积雪形成鲜明对比,似乎只有山茶可以为这幅素淡的画卷增色添彩。也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铁雪峰上的山茶开得格外红艳,山下是深夺晓霞,山上却是明艳似血。
原本,墨宫就是一处嗜血之地啊。
新月当空,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夜幕之下,玄衣少年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手中剑刃映雪。依稀的剑鸣声,在这幽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震耳欲聋。少年面无表情,眸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神采,似乎是将浑身的力气都通过剑舞发泄了出去。
翌日,巳时。练武场外人头攒动,一群约莫十四上下的少年少女整齐地排成三列,静候着华盖下的人影闪现。车轮转动,老人静坐于轮椅,被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稳稳推至华盖之下。
老人黑纱蒙面,只能从斑白的鬓角和眉宇间的刀刻皱纹分辨出他的年龄。
老人枯手一抬,锦衣人便恭敬地伏在他身边,轻唤着:“师父,一切就绪,只等你老人家发话了。”老人眸光柔和地瞥了他一眼,道:“贪狼,你已退出墨宫,当了柴窑的当家。你还能回来主持九狗一獒会,为师倍感欣慰。”
岁月将刺客磨成了商人,贪狼一扬唇,道:“弟子虽已成家,有妻有儿,可这福分却是师父给的。如此盛会,又是新师弟师妹的出线之日,贪狼理应尽师兄的职责。”
老人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缓声道:“你的身体,现在还好吗?”贪狼略一俯首,笑了笑,道:“武功已经全废了。”“你看来并不介意。”紫微回首瞥了一眼他。“是的,我现在过得很平静,我还让痕迹拜入伽蓝寺,希望他能研习佛法。”
“嗯,”紫微的语气不冷不热,“你就好了,解脱了。”
“好了,”老人抬袖一挥,“贪狼,可以开始了。”贪狼道了声“遵命”,不卑不亢地步上练武场的高台,朗声宣布:“各位,墨宫九狗一獒大会,正式开始。”
一听正式开始,几乎所有的少男少女都面带崩溃的神情,他们咬唇摇头,似乎是想逃避一场无妄之灾。场外几个静立的玄衣弟子均是面无表情,冷眼观望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屠杀。然而这个场面,贪狼早已习以为常,当年,他便是其中的一位少年。
人群中,负剑少年仰头挺胸,毫无惧意,倒是十分吸引贪狼的目光。少年眼明如深潭,鼻梁直挺净白如春笋,两道剑眉添了几分英气,唇色稍微显白。他抬眼冷冷地盯着练武台,似乎就是在用眼神昭告天下,那里是他的地盘。
“开始——”
话音一落,少年素手扬起,霎时轩眉倒竖,眸中寒光飞溅,挥剑一砍,便将一个抡刀同龄人的手臂斩下!
方才还安静的美少年瞬时化为深海夜叉,照着那人的胸口又是电光霹雳地一刺,那人被一剑贯心,鲜血蓦地染红了少年半张白皙容颜。他的剑如疾风一般冷冽,尸体咚咚地落在脚边。不出片刻,他的一身黑衣也被鲜血染成暗红。
高大健壮的男子挥舞铁锤向他重击打来,锤击如雨点。他的个头稍矮,挥剑挡开,自己被打得节节败退,差点一个趔趄就滚下高台。台下早已布满刀尖满布,谁失足落下,便是葬身刀海。
坐于华盖之下的老人略带欣慰地凝望着那个少年,自顾自地喃喃道:“还是拦不住他。”贪狼听得蹊跷,招来一个弟子问到:“这个男孩儿,是谁?”弟子俯首道:“回师兄,他叫慕罹,是……”那弟子面带难色地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师父。
“好,知道了,你下去。”贪狼摆手,转身望向师父,道:“是师妹的儿子,师父,你忍心吗?”“那是他自己的选择,”紫微撩开黑纱抿了口茶水,“他和他的娘一样倔。”
“他不会有事吗?”贪狼有些担心地俯瞰着一片血海的比武台,杀手的心早已变得柔软。“这些年,他很努力。”紫微倒是满口轻松,“希望,他以后不要跟他娘一样,死心眼。”
慕罹被抡锤的少年逼至高台一角,眼看便要跌落下去。电光火之之间,他竟然寻得了缝隙,破釜沉舟,倾尽全身之力一刺。抡锤少年口吐血沫,手脚颤抖着倒在地上。慕此时的慕罹浑身浴血,眸射寒冰,非同寻常得瘆人。
几道剑刃同时袭来,慕罹连忙挥剑破开,却还是被一刀砍中左肩,殷红的血雾随即喷洒而出。这就是他在身上留下的属于刺客的第一道疤。慕罹低吟着扶剑退了两步,不顾剧痛,咬牙持剑反击!
他宛若一头喷火的麒麟,生死无畏,脖间手上青筋暴起,手中长剑疯魔嗜血。慕罹腾身如苍鹰展翅,蜻蜓点水几步踏来,朝着一人嘴间便是轻撩疾挑。那人的舌根不知觉间便被疾剑切断,剧痛迅速流窜全身,抽搐了几下扑倒在地。用同样的手法,慕罹游刃有余,将好几个拥来的少年都悉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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