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柴窑府邸。
柴窑乃是五商之一,富贵自然不必说,夹道两侧的泥墙上以青瓷碎片作为点缀,片片薄如纸、明如镜。房间之内,各类彩瓷屡见不鲜,大到门前花瓶,小到笔墨前的笔筒,瑰丽多色,流光溢彩。
韩羽萧顺手拿起一个把玩,笔筒外用粉釉画竹林七贤,里外镂空,成竹节之形,恍如竹林七贤坐于青竹之中论道。精巧之物,韩羽萧视之,却觉格外扎眼。
韩羽萧只觉心中有些闷赌,开门走出,步入庭中,却见南宫痕迹将一家丁拉至隐秘处,低眉耳语了片刻,家丁面色凝重,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不敢怠慢地朝外奔跑而去。
痕迹目送他离开,略带深沉地松了口气。韩羽萧心中一紧,明睛溜溜转了一圈,一脸浩然正气地跨步上前,道:“见过南宫少主。”
痕迹偏头见韩羽萧不怀好意地直视着自己,容色却没有半分变化,笑展春风,道:“韩少侠,有何贵干啊?”韩羽萧用眼珠指了指家丁跑开的方向,道:“刚才那是?”
痕迹面对韩羽萧的质问语气倒是泰然自若,耸肩笑了笑,道:“我是叫家丁去集市上为天霜妹子置办一些脂粉衣物,她家生了如此变故,怕是要在柴窑久住了。哎呀,我可真是怠慢,这种精细之事应该交给丫鬟才是。你看我,平时料理生意,却疏忽了女子的心思……”痕迹一边拨弄青玉珠,一边走远。
韩羽萧凝望着南宫痕迹走远的背影,只觉太阳穴突突地刺痛着。
晚饭前,韩羽萧应邀往偏厅走去,穿过回廊,忽见两位装酒的家丁鬼鬼祟祟地相视一眼。一人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一人配合地打开酒壶盖,纸包里抖出白粉灰面,统统洒进了酒壶中。一人盖好酒壶,咧嘴摇了摇,稳稳地放在案上,摆手让另一人送去。
韩羽萧将拳头一攒,料想到了柴窑人有意坑害凌天霜,便气势磅礴地步去。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了,此时拆穿,南宫痕迹大可矢口否认,指定两个家仆是蟊贼,不如,静待其变。
桌上,琳琅满目尽是佳肴:摆成牡丹之状的洛阳燕菜、清香扑鼻的清蒸鲑鱼、色泽鲜亮的烧鸡,尤其是鸡鸭鱼肉,看得韩羽萧和凌天霜都不免食指大动,这几天的漂泊,让他们几乎不知肉味了。
方才之景,却让韩羽萧不得不谨慎,带到菜肴上齐,婢仆屏退,痕迹刚要动筷,只听韩羽萧咿呀一声:“这桌子腿缺了?怎么是晃的?”痕迹一愣,连忙弯腰下去查看。
趁此时,韩羽萧一跃坐起,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手脚麻利地将各道菜都试了一遍。一旁,凌天霜看在眼底,惊得杏目圆瞪,有些慌神地瞪了韩羽萧几眼。
韩羽萧仔细察看了银针一番,并无异样,便立马收入袖中。凌天霜见没有问题,自己也舒了口气。
“没晃啊……”痕迹扶着桌腿坐起来。韩羽萧故作爽快一笑,道:“抱歉,韩某弄错了。”痕迹并不愠怒,风度翩翩地一莞尔,道:“无碍。”
三个人开始用晚膳。痕迹大献殷勤,不住往凌天霜碗中夹菜添肉:“天霜妹子,这是洛阳城有名的烤鸡,你多尝尝。这里还有一道甜点,贵妃酥,你小时候每次来洛阳都吃。”
凌天霜也是面含春风,露出了少见的会心笑容,就仿佛是南宫痕迹刚娶的新娘一般。而韩羽萧落寞地坐于一边,像个外人。本来就是外人。
另一边,送酒的家丁端着香案走了进来,将酒壶放置在韩羽萧与痕迹之间。痕迹斟了两杯酒,递与韩羽萧一杯,道:“韩兄,这坛是我柴家珍藏了好几十年上好的汾酒,今日我特地让人开封的。一路上有劳你照顾天霜妹子了,我敬你一杯。”
韩羽萧嘴角一抽,不经意间冷笑了一下,推手道:“抱歉,在下不胜酒力,况且,喝酒误事。”韩羽萧将最后四字咬得特别用力,生怕南宫痕迹听不出他的防备之意。
饭桌上的空气霎时就凝固了,痕迹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悦。凌天霜乌睛流转,见气氛尴尬,自己也觉得坐立不安,方才韩羽萧试菜已是多心,这次怕是也是杞人忧天吧。
凌天霜一咬朱唇,便伸手接过痕迹手中的酒杯,道:“痕迹哥,韩少侠外出不喜饮酒。天霜与你对饮此杯。”
韩羽萧蓦地星眸大瞪,侧脸注视着凌天霜勉强挤出的笑颜,她接过酒杯,一掩袖抬手便送到嘴边。“天霜,不要!”韩羽萧叫了一声,话未说完,凌天霜已一杯饮尽。
凌天霜轻拭去嘴角酒渍,面颊微红,将空酒杯亮给痕迹看,轻声道:“天霜一介女子,不胜酒力,只能到此为止了。”韩羽萧默默注视着凌天霜,骨鲠在喉。凌天霜笑得甜中带苦,夹了一块肉放进痕迹的碗中,道:“痕迹哥,天霜谢谢你不弃收留。”南宫痕迹涣然一笑,仿佛方才本就该是他与凌天霜对饮。
韩羽萧手指在桌上不自觉地弹动了一下,低音唤了声“凌姑娘”,凌天霜侧脸冰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夹菜吃饭。
当晚,明月孤星。
从动筷到离席,一切正常,南宫痕迹的殷切款待与韩羽萧的多疑猜测形成鲜明对比,让凌天霜深感难为情。
两人相对于庭中,凌天霜将黛眉一颦,道:“韩少侠,今日,你是多疑了吧。天霜现在这样的境况,痕迹哥不计利益款待我们,你却怀疑他人,不是伤害了他的感情么?”
韩羽萧轻哼一声,道:“凌姑娘,我在晚膳前分明看到两个鬼祟的家丁往酒里下药。”凌天霜杏眸一转,道:“可是,今晚的酒,痕迹哥喝了不少,天霜也有饮,为何我们会没事?”
韩羽萧双手一环,别过头,道:“或许,是忙中错手,拿错了呢?”凌天霜娥眉一轩,脸上出现一丝愠色,道:“韩少侠,你眼花了吧,痕迹哥要在晚膳下毒,我们现在就出不来了。”
韩羽萧切齿一咬,眸中水波澹澹地瞄了几眼凌天霜:“凌姑娘,之前我的确瞎了眼信了方恒,现在,我是真心想护你周全。凌姑娘,你是还在怀疑我在替方恒办事要害你吗?”
凌天霜抿着嘴摇了摇头,道:“天霜从未怀疑过韩少侠,兴许真的是你看错了,总之,天霜如今走投无路,痕迹大哥肯善待天霜已是感激不尽。”
韩羽萧轻笑一声,道:“凌姑娘,诗中也有言,商人重利。我若是南宫少主,也知收留你是亏本生意,他对你这样殷勤,我觉得,他另有一番打算。”
“商人重利?”这四个字在凌天霜点燃了一把怒火。她乌睛一燃,质问道:“韩少侠,在你眼里,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任何感情吗?我爹是商人,天霜也是商家女。韩少侠此言,天霜替痕迹大哥说话,也是嫌贫爱富,是势利小人?”
“不,凌姑娘,我从未这样想过你。”韩羽萧摆着头解释。
韩羽萧见她愠怒,不敢再说,压低了声势,道:“凌姑娘,我也只是怀疑。纵然是当年魏武,也有多疑错杀吕伯奢一事……”凌天霜愣了一下,杏目微瞪:“曹操是奸雄,难道韩少侠也要学他一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宁教你负天下人?”
“无辜?”韩羽萧冷笑一声,“南宫痕迹绝对担不起这两个字。”
“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凌天霜宽袖一挥,转身有冷风袭来,便是要走。韩羽萧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拉住凌天霜,紧紧钳住她的玲珑皓腕。韩羽萧用力过猛,捏得凌天霜手腕生疼,她秀眉倒竖,挣脱着柔夷,轻吒道:“放开……”
恰巧这时,痕迹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连忙张开双手将韩羽萧抵住:“韩少侠,有话好说,你先放开天霜妹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要将她的名节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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