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陵记凤流觞张若水》第63章 （一）息怒

    当夜，方家府邸。
    梁大人坐在中厅饮茶，眉头紧皱不肯放松，蓦地狠劲一发，将手中的茶碗掷在地上，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负手挺着将军肚，在厅内来回踱步。
    “可气！可气！这么多虎贲军，加上中原四君子，还扣押不住两个钦犯？”梁奎手指颤抖地骂道，一张圆鼓鼓的脸已然涨红。
    这时，一脸窘迫的方恒从门外一脚跨了进来，看见眼前此景知是梁大人发怒，顿了顿首便要退出。梁奎一眼瞅见了他，喝道：“你别走！”方恒吓得连忙作揖，道：“梁大人息怒，梅君子不是说了吗？那个女孩儿中了他们的梅花烙，不敢走远，她的党羽还会回来的。”
    梁奎扶额定了定神，道：“哼，那个瘟神敢再回来，必定千刀万剐，对了，梅兰竹菊他们呢？”方恒瞥了眼门外，道：“哪里还有菊啊，竹兰都去给死去的菊君子料理后事了，现在梅君子还守在偏厅。”梁大人一听瞬时火冒三丈，喝道：“什么节骨眼了，他们还有心情奔丧！”
    说话间，一个家丁连滚带爬跑到中厅，面色张皇，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个黑衣人闯进府内，逼问大家大人的所在，把巡逻的士兵都抹脖子了！”梁奎闻言蓦然一颤，不自觉后退了一尺，道：“难道是……那个黑衣人……”
    正在此时，倏忽而来的一道黑影出现在中厅门口，只见那人面容不起微澜，瞳凝秋水剑如长虹，剑上还挂着斑斑血迹。报信的小家仆立刻吓得脚软，一路跌跌撞撞寻着角落躲去。两位大人皆是一惊，方恒吓得直接钻进了茶案底，隔着墙呼喊着：“梅君子，梅君子！”
    慕罹冷哼一声，鱼肠剑由下至上撩起，看似温柔的一击，却含风带露，仿佛将周遭的空气都冷凝住了。方恒头顶的茶案刹那被劈成两半。
    呼喊中，手执红缨枪的梅君子疾风拂过一般出现在门口，朝着慕罹就是闪电雷霆般地几刺。慕罹腾身朝后弹开了几步，鱼肠剑铮鸣出鞘，挥剑如龙腾四海，细细密密的剑影铺陈而来。梅君子不愧为中原四君子之首，如此猛烈的剑击被他悉数挡下。
    梅君子运枪如蛇形猛虎，环眼睁睁好似张飞厉喝，每招每式都霸道猛烈，逼得慕罹节节后退。慕罹眸中寒光大射，全身真气迅速流窜全身，鱼肠剑横挡在身前，拨开了直击心脏的一枪。
    慕罹的双眸逐渐变得灼热，罩上血丝，他轻喝一声，纵身如恶蛟扑食，鱼肠剑当空划出十字，黑雾凝聚，东岳压顶一般朝梅君子重压而来。
    梅铁举枪抵过这一强大剑气，方要回力反击，不料慕罹龙行虎步而来，势如惊雷，举剑一刺。避过心脏，鱼肠剑一剑穿肺。虽然没有置他于死地，但让他无法抵抗已然足够。
    梅君子吐着血跪坐在地上，胸口的鲜红液体也汩汩地朝外涌出。一边，方恒和梁奎看得魂飞魄散，手脚哆嗦地朝门外爬去。慕罹眸中一寒，手起剑落，剑锋掠过方恒的脖间，方恒的双眼还来不及阖上，便“咚”地一声扑倒在地。梁大人连跑带跳地狼狈逃窜，慕罹无暇管他，只是径直走到梅君子身前。
    慕罹俯身一把钳住梅君子的脖子，轻吒道：“解药在哪儿？”梅君子面色惨白，目光怨毒地瞪着慕罹，道：“解药？你杀了我兄弟，我也要你的女人陪葬！我口中的毒囊，就是克制梅花烙的解药！”说罢，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便咬破舌下的毒囊，自己了结了性命。
    慕罹将他扔在一边，咬牙裂齿地后退了几步，掌劲一发，将身旁的桌子猛地掀翻了。
    水汽解乏地释去了倾璇全身的疲惫，倾璇静躺在床上，掖着被角有些忐忑地轻阖双眼。隔壁房间，张若水早就累得双眼发青，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小女子终究抵不过睡意，片刻之后，倾璇也沉睡了过去。当倾璇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伫立在大漠的沙地中。
    呼啸的狂沙将倾璇紧紧包围。风沙中有个人影若隐若现，倾璇抬袖挡住吹进眼睛的砂砾，那人飘然而至。他青黑着脸，左脸布满刀痕，朝倾璇伸来沾满鲜血的十指。
    “你不孝。”那人沙哑着嗓子朝倾璇嚎叫着。倾璇吓得跌坐在沙地里，双腿摆动不断向后挪。“你没有为我报仇！”恶鬼朝她逼近了。“你自己活该！”倾璇避开那人的目光咬牙骂道，风沙黏在了她润湿的眼角上。
    “杀了七杀！为我报仇！”青黑的脸庞陡然出现在她眼前。“你滚开！”倾璇朝他挥着袖子。“我会永远缠着你！”恶鬼不依不饶。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悲伤，倾璇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像一个小女孩儿一样嘤嘤哭泣了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蜷起来的腿上。随着她的哭喊，风沙竟然逐渐消退，一片雪白的梨花飘来。
    等到倾璇止住了哭声慢慢抬起头，她已经身处梨花雨阵之中。迎面走来一个容光焕发的翩翩公子，脸上白璧无瑕，并没有什么刀痕。他轻轻蹲在倾璇身边，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发髻。“萱儿，”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春水上吹来的暖风，“别恨我。”
    倾璇呆呆地凝视着他，泪眼婆娑，道：“我不恨你，我想你。”男子笑眯眯地望着她，暖暖地说：“爹也想你。”倾璇轻抿嘴角一笑，张开怀抱便朝爹爹的扑了过去。就像小时候一样，小雀般依偎在爹爹的怀里，任他宽厚的手掌轻抚她干瘦的脊背，哼着小曲哄她入睡。
    然而，他却骤然化作花雨，与四处的梨花融为一体，向着高高的天际，越飘越远。
    “爹……”倾璇呓语着，徐徐开启凤目，才发觉自己还在躺在客栈的床上。倾璇掖着被角，唇齿紧咬，她不想让梦中肆意的泪水流下来。这么多年，她恨了那么久的父亲，第一次入梦。恨他早早离开，恨他抛弃自己，可是，恨越入骨，思念越深。
    她最恨的，还是那天站在风沙中的刺客，一袭黑衣，脸上扣着铁铸的修罗面具，恶如罗刹。墨宫七杀，带走她父亲的人。
    天近拂晓，一缕微弱的日光从窗格中射入。倾璇提着被子撑坐起来，一眼便瞧见了桌前的人影，警觉地将被子遮在胸前。
    只见慕罹趴在桌上酣睡，一动不动，鱼肠剑随意摆在桌角，四下安静，依稀可以听见他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巳时三刻。慕罹撑着懒腰从桌上爬起来坐直，刚起身便感觉背后有一物滑落，别过头一看，竟然是一条锦被。正在此时，倾璇捧着一个小瓷碗，推门步入。经过一夜的休整，倾璇倦意全无，面色有了几分红润，重新梳好了云髻，斜挑一支素雅的木钗。
    倾璇眼见慕罹醒来，并不十分欣喜，只是一挑春山眉，质问道：“昨晚你怎么会睡在我房里？”慕罹还有点头脑昏沉，抬手掩口打了个呵欠，淡淡道：“走错了。”倾璇瞪着凤目灼了他一眼，道：“狡辩！”
    慕罹眼中隐隐有笑意，他晃了晃头，瞥见倾璇手中的瓷碗，指着道：“手里拿的是什么？”“甜粥而已。”慕罹起身拍了拍胃部，道：“正好我有点饿。”说着便去接。倾璇却一个旋身拒绝了他，故意说道：“给若水的。”
    “那你怎么在这里？”慕罹歪着头问她，吐出一口薄荷般的气味。“走错了。”倾璇将那句话又还给了他。“哼。”慕罹不买账，毫不客气地钳住了倾璇的手腕，抢过那碗粥便豪迈地灌入腹中，几口就喝光了。
    慕罹放下碗，正瞅见一旁的倾璇面若寒梅地将他望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慕罹问，语气同样冰冷。
    “慕罹，你在墨宫的名号是什么？”倾璇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让慕罹有些措手不及。慕罹缄默了半晌，双眸暗得如死灰一般。倾璇给了他几个选择：“你是贪狼？破军？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