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下杨延嗣飞琼》第181章 交易(中)

    “自然。”耶律希昂然道。父王向来推崇仰慕中原文化,幼时他也常被父王抱在膝上听一些从中原流传下来的散轶传奇。只是……耶律希暗暗瞥了眼延嗣,心道:这小狗与我说这些却是为何?我方才一击不中便因他早有准备,如今又岔开话头,难道他有意拖延?
    耶律希正自暗忖,忽听延嗣道:“小王爷既听过此话便更需看看这方布所记之事。在下就站在这里,若小王爷看过方布仍认为在下别有用心……要杀要剐,在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也好。就看看这小狗还有何花招可耍。耶律希心下暗道。他上前接过方布,借了灯火读看起来。然而他越看越恐慌,越看越心惊。待到读完,他已是双眼发直,面色惨白。
    延嗣见状暗暗点头。他随手取下灯笼提到耶律希面前,道:“小王爷,可是看不清么?”
    “小……你!”闻言,耶律希登时一惊。他颤抖的拿捏着方布,一字一句道:“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这个……”延嗣笑笑,道:“以小王爷的聪明才智,这东西从何处而来当不难猜出。”
    “是耶律铁骊那老匹夫?我早知这老匹夫处心积虑欲置我父子于死地,也曾提醒过父王。可父王偏说我妄言悖逆,还为此鞭责于我……可如今又怎样?到底让那老匹夫搜集了证据先下了手……”耶律希怒火燃胸。他赤红了双眼盯着延嗣:“你这小狗果然是细作,骗得我父王好苦!今夜我定要了你的狗头!”
    他一声虎吼,彷如一股旋风直扑延嗣。
    见他来势凶猛,延嗣不慌不忙闪身避过,长叹一声:“可惜。可惜。”
    他轻而易举再度避开,只恨得耶律希七窍生烟。只见他锤指延嗣,大喝道:“小贼!有本事你便正大光明与我一战,只这般逞口舌之利,算得甚么英雄!”
    “我以为小王爷乃绝顶聪慧之人,却不料竟这般沉不住气。”延嗣摇摇头,惋惜的看了看耶律希:“翼王爷大势去矣!”
    闻言,耶律希登时面色大变:“你这话何意?快说!”
    “小王爷何不再仔细看看那‘证据’?”
    见他从容而立,耶律希亦不由自主的低头端详手中方布,只见其上密密麻麻似是奏本,字迹却粗细不均,且无章无印。耶律希心中暗道:凡臣官奏疏必清晰端正且拓官印,而此疏却无印无章,字迹凌乱难辨,难道……他心念一动,猛抬头看了延嗣,恨声道:“此乃副本!小贼!真的那份你藏去了哪里?”
    见他张口闭口谩骂不停,延嗣早已怒上心头。他紧握了握拳,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小王爷此言差矣。我若将那真本交与你却因此为你灭口,岂非便是愚不可及么?”
    “那你想要如何?”
    “这个么……”延嗣呵呵一笑:“我既将身份暴露于小王爷面前,自然是有心与小王爷做笔买卖……小王爷也知那耶律铁骊处心积虑欲置你父子于死地,而我不过一乡野小子,只求三饭温饱混迹于市,对那等你争我夺之事无有丝毫兴趣。小王爷若肯送了我离去……”
    “这好办。”耶律希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只要你将那真本给我,我自有办法放你离开。”
    “这?”延嗣状若思忖,随即笑笑:“王爷精明骁勇,营中又戒备森严,我只怕小王爷无此本事。”
    听他言中似有轻视之意,耶律希怒道:“小贼!你敢是看不起我?好!明日我亲自送你离去。如此,你便交出真本来。”
    见他允诺,延嗣心中暗笑。却仍摇了摇头:“这等重要物事我怎敢随便外露,小王爷若有心与我做这买卖,明日你我分别时,我自当交与小王爷之手。”
    “好!”耶律希低头想了一想,猛地将锤顿在地上,咬咬牙道:“就如此办!”
    当下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各自营中。
    沉夜寂寂。望着烛台中那荡开的柔柔光晕,延嗣心中亦不知不觉泛起圈圈涟漪:小琼如今身在六哥军中应当也还安好吧……
    浓雾退去,重临常山关城的阳光虽然微弱,那片片的柔暖却仿佛一双手轻轻的拨散了飞琼心头的阴霾。
    天方破晓,关城西门外已鼓声阵阵。飞琼循声而行,忽听身后传来齐氏焦急的呼唤:“姑娘……姑娘……”
    飞琼忙止步回头,只见齐氏抱着她的紫衣颠着脚追来拍拍心口道:“原来姑娘在这里。可是吓坏婆子我了。大清早的,姑娘怎么不多睡些时候?”
    “我向来眠浅,倒是劳大娘惦念了。”飞琼心中有事不便多说,她浅浅一笑,谢过齐氏关怀之意,随口道:“不知这鼓声?”
    “哦,这是定远军的操练鼓。”见飞琼眼望西门,齐氏似是了然。她看看飞琼,挪揄道:“姑娘可是担心定远将军么?放心,他是‘走’不了的。”
    飞琼闻言不觉一怔,随即省及她言外之意,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她顿了顿莲足道:“大娘说什么啊?六……表兄,只是表兄。”
    见她嗔恼,齐氏只道是小儿女羞臊,忙笑着赔礼:“瞧我这张嘴。姑娘,对不住,对不住。不过以婆子看,这定远将军确是极好的人。心善,又是知冷知热的。”
    “大娘!”
    见她越说越不成话,飞琼又气又羞,正欲转身离去,忽听西门处鼓声震天,忙停下道:“大娘!这鼓声怎的这般急?”
    “是啊,以往从不见这般急过。难道出了什么事?”齐氏拉过飞琼:“姑娘,走吧。这等军务,咱们女人家也掺合不得。”
    齐氏原本乡妇,回来茅舍自仍只操心柴米油盐等物事,倚在窗边的飞琼却如坐针毡。她望着房外那披了雪霜的菜畦,微微颦蹙了黛眉:不知杨延嗣现在怎样?听这鼓声急促,难道是耶律敌鲁大军攻来不成?
    随了最后的集结鼓点荡开,常山关西城楼上现出一身银盔银甲的延昭那俊逸的身姿。只见他肋畔挎了鸣泉剑快步登上城楼,举目瞭望蜿蜒城外的唐河,问着身边的齐跃道:“可是有何发现?”
    “老鸹山传来消息,有一股契丹兵于今晨越过老鸹山向关城而来。”
    “可知人数多少?”
    “估计百余人左右。”齐跃看看身后业已严阵以待的士兵,对延昭道:“只怕是耶律敌鲁的先锋队。六将军,末将愿领兵前去截阻。”
    “不必。”延昭沉吟片刻,笑笑道:“着人扮作山民引了他们进山即可。”
    “明白。六将军这是要坐等大鱼上钩。”齐跃笑道。
    “呵呵,你倒是愈加聪明了。”延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此番令杜姑娘居住你家,确是给伯父母添了麻烦,改日我兄弟二人定登门致谢。”
    “六将军何必如此客套?我爹娘原就一心想要个闺女。如今有杜小姐作陪,他们可是喜欢的紧呢。只是怕杜小姐受委屈。”
    “这倒无需担心。杜姑娘并非那等不识大体的女子。不过……”延昭摇摇头,轻叹一声,转了话题道:“走吧,你我回去商议一下如何‘瓮中捉鳖’。”
    二人回到营中,齐跃自去安排部署暗伏之事。延昭独在营中思量对敌之策,忽听毛娃在营外道:“此乃军中大营,外人不得擅入。”
    延昭忙收敛了心神。这时又听一人道:“我自然是有要事才来求见表兄。你若再三阻拦,出了何事你可担得起么?”
    是杜姑娘?她来此有何要事?延昭起身出营,见一身男装的飞琼正与毛娃争执,忙轻喝道:“表弟!此乃军营重地,如何这般不知轻重?你有何事?进帐禀明。”
    见他出来,飞琼顿时松了口气。甫一随延昭走近帐中,她便急切道:“六公子,那耶律敌鲁曾力克夏州党项一族,其性狡诈凶残,你与他对敌不可掉以轻心。”
    “承蒙杜姑娘提点,”延昭微一抱拳,诚然道:“延昭自当谨慎。”
    “如此,我便不再多扰。”飞琼向延昭福了一福,待要离去忽又停住看看延昭,张了张嘴,随即又摇摇头,默默的转身掀起帐幕。
    这时,忽听延昭轻声道:“小柒也随耶律敌鲁大军而来,只不知何时与我会面,杜姑娘或还需再等一时……”
    飞琼身形一滞,手微微一抖,背对了延昭静立良久,方开口道:“多谢六公子。飞琼先回去了。”
    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延昭闭上眼睛喃喃道:“小柒,无论如何六哥也要替你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清早,向来少有人迹的老鸹山忽传来一阵希聿聿的马嘶。转眼只见一队头戴风帽的骑士飞马驰来。这一行人到得山前,领头的少年人撩开风帽,抬头看看前方险峻山峰,皱了皱眉对身后一人道:“喂,小贼……小子,你快交出东西来。”
    “临别在即,我倒有些不舍了。”身后那人笑笑,也撩起风帽,露出一张冠玉般的脸庞,看看陡峭的山崖,忽然自语道:“这便是老鸹山?据说这里驻有宋国军队,不知可是真的。”
    “不错。”耶律希不屑道:“小子,交出东西你便可以逃命去了。到时我等与宋人交战,可是顾不得你的死活。”
    闻言,延嗣心中一动:耶律敌鲁果然是令耶律希为先锋。他看看耶律希一脸傲然之色,道:“小王爷这般说,那定然是成竹在胸了。”
    “自然!父王已……”耶律希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耐烦道:“小子,这与你无干。你赶快交出东西走人。”
    “我不过随口一说,小王爷何必认真。”
    延嗣边探手入怀边四下逡巡,这时身后忽响起马蹄声,随即只见一骑士策马来到耶律希面前,道:“小王爷,前方二十里处发现宋军行迹。”
    “他们倒来得快。”耶律希挥挥手:“走,进山。”他说着,又见延嗣状似踌躇,不由怒道:“小贼!你可是故意拖延?”
    闻言,延嗣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并起双手:“小王爷到底信不过我。也罢,小王爷。你缚了我走便是。”
    见他形容不似作伪,耶律希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回转头吩咐队伍弃马入山。一行人走走停停倒也不见如何险难,正在这时,忽听前面传来噪杂人声:“快走。快走。”
    “停!”耶律希扬扬手,唤来扈从贺里,命他将队伍带入林中隐蔽,随后嫌恶的扫了一眼延嗣:“跟着我。”
    延嗣心中暗笑,不动声色的随了耶律希藏身一片柏林中。不多时只见三个皮衣皮帽的山民气喘吁吁奔来。这三人来到一株侧柏前停下,回头看看身后静谧的丛林,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相互拍拍肩膀,哈哈的笑说起来。
    见他几人所说并非中原话,延嗣不由暗自纳罕,这时忽听耶律希自言自语道:“迄人?”
    只见他口作哨音将贺里唤来附耳吩咐了几句,又令其他人戒备静候。不过须臾贺里便领了那三人来到林外候下,随即以哨声和道:“小将军,人已带到。”
    “可盘问清楚?”
    “回小将军,已盘查清楚。这三人乃我讫部族人,只因上山猎兽误闯宋国营区而为定远军所掳。定远军守备森严,直到今日他三人才得以逃出。”
    “哦?”耶律希闻言面上一喜:“可就是那杨延昭所率定远军?”
    “正是。”
    “好!”耶律希一拊掌,道:“你去告诉他们只要引了我军找到定远军大营,小王爷我自会重重有赏!”
    听他二人问答,延嗣心道:六哥军律严明,向来对百姓乡民秋毫无犯,而以常山关森严壁垒之势,即便那三人是敌兵俘虏也无法轻易出逃……六哥到底玩得什么把戏?
    他正思量,只见贺里领了那三人回返。甫一照面,延嗣登时心头一松。只见这三人年龄身形各一,其中一个年轻人竟是定远军校尉齐跃。
    见他目露怯意的越过自己走到耶律希面前叽里咕噜说了一番俚语,延嗣心下暗道:只怕六哥这是要瓮中捉鳖。
    他随手折下一枝树枝,旁若无人的在树墩上坐了。这时又听耶律希道:“不过区区一座山梁,能有何等险难。贺里,告诉他,只要他们肯去,要多少牛羊女人小王爷我都赏得起。”
    却见齐跃连连摇头,指手划脚的看着耶律希。贺里本是迄族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为难的对耶律希道:“小将军,他说他要……”
    “要什么?”
    贺里瞄了眼耶律希那金光闪闪的盔甲,小心翼翼道:“他要您这顶上金盔。”
    “混账!”耶律希这身金盔甲乃是耶律敌鲁征讨党项所得宝物,甚为珍视。此次因耶律希自请担当先锋官,耶律敌鲁恐怕再见不到这唯一的儿子,这才勉为其难将这身盔甲送与耶律希。如今见齐跃指名要这金盔,耶律希自然十分恼火。他正待下令将齐跃拉下去砍了,忽听延嗣呵呵一笑:“盔甲不过身外物,若小王爷可擒得宋将一二……到时王爷欣慰,百官羡佩……”
    闻听此话,耶律希眼前不觉闪现父王宠爱疼惜的目光,文武百官阿谀奉承的笑脸,他定了定神,一咬牙,道:“好!便依他言!”
    齐跃本欲试探耶律希脾性,此时见延嗣三言两语便消退了他的怒气,不觉暗暗称奇。他默默打量延嗣,却恍惚的见了一点星芒自他眼中闪逝,竟是那般熟悉。他心念闪回,忽然好似明白了一般看看延嗣,转而对耶律希憨憨一笑,指了指前方,大声道:“哈斯哈斯。”
    贺里忙看看耶律希,解释道:“小将军,他们愿意带路。小将军,请由卑下先行。”
    耶律希点了点头。
    当下一行人延着狭窄陡滑的盘山道缓缓行进,不知不觉已近正午。耶律希所领这队扈从一路颠簸跋涉,早已口干舌燥,腹内空空。虽然山风凛冽刺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他们振作精神。
    眼见这一行人倦怠已极,齐跃眼中陡然掠过一道精光。他看了看似已精疲力尽的耶律希,又看看泰然自若的延嗣,忽然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径直摔在一块好似龟样的大石旁。甫见变故突生,延嗣不由自主便要上前伸手去扶,却只见他一闪身,低声道:“六将军早有准备……”随即推开延嗣慢慢的从地上爬起。
    见齐跃不慎摔倒,耶律希原也一怔,这时忽见他龇牙咧嘴哼哼唧唧的痛苦表情,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见先锋官松懈了心力,一众扈从立刻纷纷玩笑,一个个腿脚发软,歪歪斜斜坐在了地上。
    耶律希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半分苦楚,只恨不得立刻便搭了帐子歇脚。他斜睨了延嗣,见他似乎优哉游哉,不觉更添郁烦。他怒哼一声,对贺里道:“去问问那贱奴,还有多久的路程。告诉他,若他敢耍弄小爷,小心他的狗头!”
    见他气咻咻的指桑骂槐,延嗣只作不知的走去一旁,却忽见齐跃望着他一眨眼似是示意,不觉心头一动。他抬眼看了看困乏的直打盹的耶律希等人,忽然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齐跃点点头,随即闪电般手起刀落,“刷”得割断了缠绕在龟石上的细藤。顿时,一声震天动地的轰响自前方密林炸开,刹那间一片烟雾迅速四散弥漫。
    蓦地,一队甲胄分明的宋军手握枪戟冲进林子,呼喝呐喊着将兀自懵懂的耶律希一行团团围住。
    “定远军!”
    不知是谁一声喊叫,顿时惊得耶律希一身冷汗。他怒吼一声,猛地举起混铁锤扑向当先一员宋将,却突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他摇了摇头,却又发现眼前的景象也似旋转起来,渐变模糊。这时只听齐跃高声道:“来啊。有请耶律小王爷入关!”
    “你!是宋人!”
    耶律希咬牙切齿,摇摇晃晃欲做最后挣扎,无奈却再提不起一丝劲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宋军将萎靡的一众扈从捆缚带走。这时又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耶律希与延嗣以黑布蒙了眼睛推上马背,向了常山关关城奔驰而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