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下杨延嗣飞琼》第162章 奇战(中)

    闻言,延嗣顿时羞红了耳根。想起让抚箫编造了那威风凛凛的英雄,他恨不能找了地缝钻进去。他怯怯的进屋,垂着头等了爹爹训斥。见他这般,杨业轻哼一声道:“平日不见你如何勤力,却也能想出这‘釜底抽薪’之法,为父倒是小觑你了。”
    乍听爹爹夸赞,延嗣忍不住欣喜若狂。他一挑眉,嘻嘻笑了蹭到杨业身边:“孩儿有赖爹您疼爱,兄长怜惜,若仍庸碌无为,岂不是自扫颜面?孩儿失了颜面原也无所谓,但要令爹娘面上无光,孩儿却万万不能做。”
    “还敢饶舌!”杨业板了面孔,虚扬起手掌道:“趁早讲来,若再贫嘴,看爹如何处置你。”
    “是。”延嗣微一缩脖闪到大哥身后:“爹且莫怒,孩儿说了便是。”
    父子四人席地而坐,延嗣捡了木棍在地上划了道:“兵书有云:不敌其力,而消其势。那耶律贤既意夺我土,自是下足了血本。于塔古屯兵十万,又与蔚州沙陀沆瀣一气欲断我臂,其虎狼之心可见一斑。雁门自古便乃冲要之地,若肖咄李十万大军与沙陀李联手,以我雁门三万官军微薄之力实难与其抗衡。孩儿想起幼时爹曾说过那‘官渡一役’以少胜多的典故,故向大哥问起,之后孩儿便想了去端营。”见爹看向大哥,延嗣慌忙又道:“大哥原是不允,是孩儿执意如此……”
    “前次未曾过瘾反被爹教训,此番有了机会,我岂能轻易放过?”杨业瞥了他道:“怕这才是我们杨七公子的真话吧。”
    “不是。没有,我……爹!”
    见爹爹质问,直急得延嗣汗水涔涔,却见大哥三哥面带挪揄,方恍然爹爹不过玩笑,他深吸口气:“孩儿真的是想令爹刮目相看,所以才……”
    见儿子眼中闪烁了晶莹清澈的光芒,杨业感动莫名。他轻拍拍延嗣肩头:“生死之战必须从长计议。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雨绸缪已属不易,你做得甚好。”
    夜半,无端的梦魇将延嗣自酣睡中惊醒。回想梦中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心中甚是烦躁,于是披了衣出营透气,忽发现行署那方仍有烛光。他走近前却见爹爹正对了窗外飘雪蹙眉凝思。寒风肆虐,吹动了杨业衣袍簌簌作响。延嗣心念一动,忙回营取来一坛谭虎所赠屠苏酒轻敲了敲门:“爹,孩儿可以进来么?”
    “进来。”
    见儿子抱了酒进来,杨业愠道:“胡闹。难道不知军中不准饮酒?”
    “孩儿知道。只是这酒乃祛风散寒,温中健脾的药酒。是孩儿特意拿来孝敬爹的。”延嗣将酒启了封,斟满酒盅,端起敬献在杨业面前道:“爹,孩儿敬您。”见他一脸郑重,杨业心道;到底稳重了些,看来令他历练果然没错。他接了酒却不饮,只和声道:“可是想到了什么睡不着?”
    “爹,”延嗣顿了顿道:“此战我们并无必胜把握,对么?”
    “你!”杨业眉峰立竖,他将酒盅重重一磕:“未曾一战先输气势,你倒真是杨家好子孙!”
    见爹爹动怒,延嗣慌忙跪下道:“孩儿不敢。爹,孩儿只是不忍见您眉端深锁,忧劳成疾。爹,孩儿混入塔古,见识了辽军的军备火力,也知晓为何大哥未雨绸缪,更明白此战对杨家来说是何等凶险艰辛。但孩儿并不害怕,孩儿只希望爹应允孩儿领头阵,孩儿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杨家并非一颗卒子。”
    “放肆!”
    杨业怒责,却见延嗣目光坚定不由心道:小雁究竟是要振翅远飞,若硬生生折断羽翅,怕是终将沉沦一生。他轻叹了摇摇头:“杨家是否卒子现在不是你当议论之事,你既愿领头阵,为父便要问问,若换作你,这战该如何战?又如何胜?”
    延嗣一怔,心道:适才我只想了领先锋之职,却不曾细想作战方略,若战事一起我当怎生迎敌?见他踌躇,杨业暗气。他冷声道:“为父只当你七少将军来此数月早已习得运筹帷幄之术,却原来不过‘纸上谈兵’。”
    “孩儿,错了……”
    见他羞愧,杨业微微松动了面容沉声道:“从明日起你给我每日多操练两个时辰,多站两个时辰岗哨,何时想到作战之法何时再与我说。”
    “哧!”
    “嗵!”
    璀璨夜空彩绘了点点流光,绚丽烟花幻化了万株火树,仿佛跳跃舞动的精灵将新岁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带到人间。
    延嗣肋下夹了枪在高台岗楼上往返巡查。寒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双手用力揉搓起通红的耳朵。远处村镇传来的欢腾喜庆的锣鼓铙钹,龙飞狮舞不由令他忆起幼时与哥哥们偷溜出家门去西桥瓦肆看焰火的情景。回味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他情不自禁呵呵傻笑,一时不曾听见身后稳健的脚步。
    “咳!”
    一声轻咳,延嗣立刻敛了向往的神情,笔挺的站立直视前方:“未曾发现敌情,请将军放心。”
    “放心。有我们一夫当关的宁远将军卫戍,便是敌人攻进城来本将也放心的很。”
    延嗣心知此乃反话,他想起适才的走神不由一阵汗颜。他偷眼看了爹爹面上并无怒色,方暗嘘口气。扶了杨业坐下道:“爹是在烦忧那道圣旨?皇帝老儿忒也无信,先时还雄心壮志说要北伐,如今又要爹撤回京城,这不是拿了我们杨家当猴儿耍么。”
    “闭嘴!”杨业斥道:“朝廷政事哪里容得你小孩子妄加腹诽?若再让我听见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可给我仔细着。”
    延嗣撇撇嘴,却也不敢再说。他走到杨业身后,轻轻按揉了爹爹肩背道:“爹,最近一直不见肖咄李有任何动静,孩儿总觉不大对劲。”
    “哦?”闻听此言,杨业眼中神光一现道:“你且说说,怎的不对劲?”
    “前次‘探路’我虽毁去他一个营,却并未真正对其兵力构成威胁。依其刚愎自负之性,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倘若他率军来攻,我们应战定是非常艰苦,若他继续乘胜再战,怕是我们再无还手之力……但是他却按兵不动,无声无息,想来并非不敢战,而是有意拖延,另有谋定……”
    杨业捋须颔首:此言颇有些道理。那萧皇后既是涉政,军事谋略又甚是了得,若欲大举来攻,必反复考量深思。此番命肖咄李领天下兵马元帅,南枢密使领监军,正是文武互辅之理。听闻那南枢密使擅权谋,确是我朝一大劲敌。
    见爹爹不语,延嗣亦是忐忑,唯恐说错话又被责骂。想起这一月间操练站岗的“苦不堪言”,他偷偷咧了嘴,那表情甚是令人可乐。
    父子二人正各自想着心思,忽见延平匆匆行来,神色异样道:“父帅,三弟探马来报,今日广武城外数千难民拥堵城门请求避难,县衙亦聚百十民众央告回乡探亲。”
    广武城自那日出了匪贼之患,衙门便下令加固哨卡防守,并谕乡民出城若未携名实,一律不得通行。乡民多有报怨,奈何令苛法严,无人敢言。广武城虽属雁门关,守边将领却无治城之权,故对其政令亦无从干涉。月前,因延嗣暗入塔古端营,杨业虑及广武乡民安危,故令延庆驻扎城北以防辽军突袭。
    此时闻听延平之言,杨业心下顿起疑念。他看看延平道:“你如何看?”
    “如今我朝政通人和,民生安乐,百姓富足。虽有天灾却不足以令人弃家避祸。此事怕是蹊跷,儿子已通知三弟警戒。”
    “好。传令下去,各关卡加强戒备,若有异动,立燃烽火。”
    见延平退下,杨业沉凝片刻,回到案前提笔修书一封,将其密封拓印后唤来亲兵道:“将此函八百里加急送抵兵部,速去速返。”
    延嗣见父亲伏案修书,不敢多有打扰,他登上岗楼瞭望,忽然发现广武那方隐有烟火燃起不由一震。吩咐了岗哨继续查看,他下得楼来,正见一蓝巾旗卫跪于案前道:“探,广武城外难民亥牌时分与守城军兵发生械斗,壮武将军已赶去调解,请大人示下。”
    杨家军内军情要务分三色警戒。红色一级;蓝色次级;橙色三级。如今那旗卫臂缚蓝巾便表明军情已十分火急。延嗣不待行礼便上前道:“大人,此事蹊跷,末将愿往一探。”
    杨业未曾理睬,只吩咐道:“传杨延平来见。”
    盏茶工夫,延平整装而入。杨业看看他凝重的表情道:“你意如何?”
    “难民无故械斗必有因由,末将已派人随那旗卫前往查探。”
    杨业点点头,取出地图交与延平。父子二人如此这般指点了议谈起战事。见父兄一心商榷战事,延嗣只觉仿佛局外人。他默默无言返回岗楼,心下一时失落郁烦。
    “宁远将军,”忽然,一哨兵举了火把急声道:“广武城南似有火光。”
    延嗣忙拿起火把远眺,只见那方点点火光好似与人呼应般明灭的十分规律,延嗣心道:烽火六灭四燃乃传递危险……不好,莫非是辽人?他疾奔下楼闯进屋道:“爹,广武城有危险。孩儿恳请前去相助三哥。”
    正在这时,留守军中的朱雀营都尉邱海匆匆进来禀道:“大人,属下接到信报,广武城外三十里处正有一队辽兵徐徐行进,人数不知。”
    “肖咄李果然耐不住性子。”延平了然一笑,他见弟弟目光中满是希冀便躬身道:“大人,依末将看这桩差事交由宁武将军倒也合适。”
    “他?”杨业瞥了眼延嗣,半晌方道:“也罢。邱海,你领一队人马随杨延嗣前去拦截辽军,务必断其前路。”
    “得令!”
    延嗣嘴角微弯,剑眉上扬,笔直的挺身行礼,转头直奔营帐。片刻,他头戴虎盔身着札甲,手执蟠龙金枪出现众人面前,闪射了神芒的双眸仿佛晶亮银星为寒夜凭添了几许夺目光泽。见他轻纵上马,神采奕奕的与兄长道别,暗影处的杨业手抚须髯,眼中隐含了一缕赏赞。
    延嗣邱海率领二十人马借了绚烂焰火抄进路追赶辽军,途中见那烽火由五灭五燃渐加至四灭六燃,延嗣甚是焦急:情况紧急,若仍不能及时灭了那队辽军,三哥恐将危矣。他心中烦躁,扬起鞭猛的抽上马臀。那马负痛,长嘶一声甩开四蹄向前狂奔,须臾便来到了那条蜿蜒冰河前。
    正值隆冬褪去将至,浅河上的薄冰已悄然破裂,一汪小潭呈现眼前。延嗣举了火把向山下望去,但见那铺在河上的晶莹冰层在璀璨流光下好像柔滑的绣锦纹理甚是清晰,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冰遇热即化。这偌大一条冰河若是解冻,其水势必然湍急;而广武城位于其下游,河水顺流而下则……他抬头看向天际,见其色黄中泛红,不由大喜:幼时曾听娘说,天空若这般颜色便预示了翌日有雪……此等机会我岂能放过?想到此,他猛地调转马头,转眼迎上了邱海。
    见延嗣安然返回,邱海顿时嘘口长气。他迎上前,却见延嗣正吩咐了四名军兵往距冰河最近的神涧村去借铁锅,邱海不明欲问,却又见他命众军一边向冰河行进一边捡拾地上枯枝,邱海不禁更加糊涂。直到众军停下歇息方有机会开口询问。
    “邱大哥莫急,”延嗣将邱海引至冰河岸边,指了安放在地的一口铁锅笑道:“稍时便见分晓。”他走去小潭旁,舀了一些水又拿了几块碎冰回来岸边,将水和冰放入锅中,随后唤来几名兵士架了锅烧起水来。
    见他这般举动,邱海渐渐有些明白。他心念一动道:“宁武将军可是要水淹辽军?”
    “正是。邱大哥以为此法可行么?”
    邱海略一思忖道:“倒是可行。不过,水势若是太过湍急,恐令周边村镇有所损害。”
    “这?”延嗣一怔随即道:“距此处最近的神涧村亦在十里以外。况这河道蜿蜒迂回,水势再急也不致影响这些村镇。”
    闻听此言,邱海不再阻拦。正在这时,一旗兵奔来道:“我军左前方五里处发现辽军踪迹。请宁远将军定夺。”
    “众军各自隐蔽,静待号令。”
    延嗣领了嘎头藏身冰河左近的林中密切注视山下动向。子时刚过,山坳间忽高忽低传来几声夜鸟啼唤,延嗣心知辽兵已近,他看看嘎头低声道:“能否听出人数多少?”
    嘎头微微侧身将耳紧贴树上,仿佛听了鼓点般以手不断扣敲树干,半晌抬头道:“人数三十,均为矫捷之辈。但其中一人乃是跛足。”
    “好。你去通知邱都尉。一见我燃放‘花开富贵’礼花,便将滚沸了的水浇于冰上。”
    “明白。”
    见嘎头撤离,延嗣从怀里摸出“花开富贵”盯紧了前路自语道:“今夜小爷就让你们富贵登天!”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渐离近。延嗣定睛细看,只见一队腰缠角巾的契丹人脚不沾地蹑行而来,其中一个身背铁叉,左足微跛的壮年人更是满目厉芒,令人一见便生胆怯。延嗣心道:这背叉之人面目好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虽铁叉跛足,行动却敏如猿猴,必是这一行之首脑。他轻击了火石,点燃炮捻,只听“嗖”的,那“花开富贵”犹如一道细蛇猛然蹿升出去,在空中盛开,似繁花怒放的七彩炫光刹那耀亮天际。
    “有埋伏!”
    只听一声大喊,那队辽兵顿时四散开来,“呛啷啷”亮出随身兵刃。正在这时,一股翻天水流仿佛开了闸般汹涌而下,转瞬便将一众辽兵吞入其中。璀璨的花火,逐浪的河水交相掩映,好似那水天共一色。
    延嗣站立山间,任了凛冽冰风刮疼脸颊,心头却满溢了澎湃。忽然,几声呼号自冰河边传来,他心一震,忙循声一看,只见那横流的水中浮浮沉沉了几名孩童,而岸边却是那世外桃源般的雾灵村村民以头呛地哭泣哀告。
    延嗣只觉脑子“嗡”的炸开,他下意识一呆,便立刻如那出山虎豹发足狂奔至河边,“扑通”一个猛子扎进水浪,奋力甩臂游向那几名孩童。水流湍急,他好不容易搂住一个,另一个却又沉没。
    事态剧变,率军埋伏四周的邱海定了定神,随即甩去衣帽跳入水中。业已惊呆的兵士们眼见都尉跳入水中,忙也纷纷跳下。辗转反复良久,众人协力终将孩童救上岸,然而湍急的水流却也淹了山坳,留下一条条绵延的小溪。
    天空飘下片片雪花,渐渐的又将小溪冻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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