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坚挺的背影渐渐走出了兄弟们的视线,延嗣却仍旧呆呆的注视着牢门一动不动,憔悴的面庞泛起无数痛悔。延广四人见弟弟如此失神,不由得心疼。按捺住心中忐忑,几个人轮番上前抚慰哄劝,一来二去似乎便忘了时间。守候在外的二刑兵抬头看看慢慢北移的太阳,不敢半分违抗大将军的命令,无奈之下不得不硬起头皮提醒众位少将军速速前往玄武帅营。经提醒兄弟们方省及此时父亲的态度虽有软化但依然未明朗,看来也只有再忍耐些时候等待大哥与八贤王回营的消息。
众兄弟陪伴延嗣一路行来,眼看便至大帐,刚刚有些轻松的心情再度收紧,只一门心思盼着这难得的父子共餐机会能够彻底打乱父亲如铁的律令。守在大营外的四军士一见几位少将军相携而来,不待吩咐已掀了帘将他们让进帐内。
脱去戎装换了青灰便衫的杨业早已于帐中等候众子,一见他们进来,面上不自觉地漾起缕缕慈蔼。望着爹爹随意的着装,兄弟们暗暗松了口气,走上前向杨业见过礼后便依次落了座。
“延嗣,你过来……”杨业拍拍身边特意留出的位子想要叫住随在延昭身后的延嗣,却见他已走至角落一席默默坐下,埋首其上不言不语,状及可怜,杨业心中一疼。顿住话语,移去目光,他唤来一名守军低声吩咐后又逐一看过延广四人求恳紧张的面庞,强硬的心一如遇热便融的雪一点点化了开去。
不多时,只见那守军引着一个手提一方底坐状似圆月的扁阔食盒的炊事兵走进帐来。那炊事兵到得杨业面前并不下跪,只恭敬向其见了礼道:“小的赵七听闻大将军将与各位少将军共进餐饭,便自荐讨了这个差,请大将军治罪。”
“哦?自荐?”杨业虽治军严苛,闲暇之余却也常喜与士兵谈天。他见这赵七不仅谈吐自然,胆量也颇大,不免惊奇。他重新打量着赵七,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既自荐讨得这个差事,想必确有过人的手艺,本将为何要治你罪?不过,八月十五中秋日。你既有此本事不妨便说说,你备下了何种菜肴来应这中秋之景啊?”
“小的这手艺乃家传之艺。小的祖上曾于宫中御膳房当差,故配出的菜肴有别于他家。今日中秋,小的特备了三道特色菜肴请大将军以及各位少将军品尝一二。这第一道菜么……”说着话,赵七已自食盒中取出一只军用盖碗。掀开碗盖,一盘晶莹剔透的清烧冬瓜赫然呈现众人面前。这道菜乍看不过是将冬瓜去了皮烧毕出锅,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一块块的冬瓜竟被雕刻成了桂树的模样,其香浓厚,其色鲜亮。只一眼便有引人垂涎三尺之感。见众人一副惊叹连连的表情,赵七忽然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杨业道:“中秋赏月,亲人同欢。这道菜名曰‘丹桂贺月’。大将军各位少将军,请!”
“‘丹桂贺月’?嗯,的确有些意思。”杨业一声赞叹,看看儿子们道:“为父既说此乃家宴,便不需这等拘礼。来,都到爹身边来。”杨业一边招呼着众子坐到自己身边,一边看看赵七继续道:“你这第二道又是何种菜肴?”
“小的第二道菜名曰‘鹏程万里’。”赵七说着便掀起第二只盖碗。却见其中之菜不过是一道清蒸玉兰片(竹笋之别称)。只见一节节的嫩笋间装满了一块块的鸡肉,煎成黄白二色的鸡蛋切成丝附于其上,甚是好看。赵七眼看众人似有不解,便说道:“这玉兰片虽性寒味甘,却益气和胃,清热化瘀。正适合常年征战之人。”
借赵七解释的当口,延昭夹起一块冬瓜,一节嫩笋放在延嗣面前低声道:“小柒,你快尝尝。这菜的味道好像娘做的一般。”
延嗣无精打采的吃着盘中菜,似乎不曾听见六哥的话语。延昭见弟弟神情依旧颓丧,忽问向赵七道:“此菜为何名曰‘鹏程万里’?延昭甚是不解,还请赵,兄代为解释。”
“玉兰片以柔嫩之形喜于民,亦可象征青春年少之意……”顿了顿,赵七望向延嗣,眼中陡的仿佛闪过一抹怜爱:“大鹏展翅行万里征程必将经历无数艰难险阻,却正合了玉兰片味苦性寒之特色。六少将军若是不信,可细细品尝,这道菜入口虽有些味苦,感觉却很是清新爽口。”
望着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赞叹议论甚欢的众子,杨业心中感慨万千。他浅酌了一口酒,夹起菜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起初倒也不觉得怎样,然而越是细品,杨业便越是觉得这鲜香的冬瓜脆爽的玉兰片竟与妻子平日调配出的佳肴有着九分的相似。他狐疑的看向赵七,却发现他的眼光似乎不曾离开过延嗣。延嗣若是吃得香甜,他便会无奈的笑笑;若是延嗣一时失了神,他又会摇摇头微微叹息。赵七不经意流露的神情只令得杨业心下大震:“夫人?难道这赵七乃夫人乔装易容?不会!夫人此时应该在家中与延德以及冰琰芷芸两个儿媳还有一众家丁婢女共度佳节,又如何会出现在军中?但是这熟悉的怜爱疼宠的神情以及那近乎相同的烹调手艺分明便是夫人不假。看这赵七言谈举止处处透着从容,若非有意为之,又怎能做出这等别有寓意的菜肴?”
杨业想至此便清咳一声道:“赵七……”
“大将军,”未等杨业说话,一边的赵七已撤回看着延嗣的目光道:“小的这第三道菜也有些名堂,名唤:‘阖府同心万事吉’。”托出一只青花瓷碗,赵七取下碗盖指着一道以荷叶莲心为衬,豆腐为主,配以新鲜鱼肉葱花鸡蛋之蛋白等辅菜蒸煮,酱油浇淋的美味道:“以荷叶莲心为衬,豆腐为主,乃是取其谐音,意寓‘阖府’‘连心’;而辅以嫩鲫(鲫鱼)之肉蒸煮,便有企盼万事吉顺之意。小的这般解说,不知大将军是否觉得这道菜值得用心品尝一番?”
杨业本自赵七下意识的神情中猜出些端倪,这时见他颇为急切的打断自己的话,不免再添了几分的肯定。他饮着酒,暗自寻思如何再行探问,不想却又听赵七说出‘阖府同心万事吉’之言,他的心一阵剧烈强震,饮下的酒顿时呛住了喉咙,一时间竟止不住的急咳了起来。众兄弟见父亲为酒呛得面红耳赤,皆慌了神,纷纷离了坐围在他身边不停的替其顺气,捶背。
看着杨业父子手忙脚乱的模样,一边旁观的赵七先是扬了扬唇角,随即低下眉,扭过脸轻笑出了声。半晌,他忽觉衣袖似被人扯动,他抬起头正撞上延嗣那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赵七不自禁的一颤。只见他伸出手安慰的轻拍拍延嗣的手背,接着又拿起桌上的酒斟满,绕过杨家众兄弟走到杨业面前双手平举正色道:“小的出言无状,恳请大将军恕罪。这些年大将军统领我三军将士为国为民荡寇平敌,劳苦功高。今日中秋,请大将军允许小的代各营兄弟敬祝大将军一杯水酒,祈愿大将军洪福齐天,祥瑞永年!”
“你,你……唉!”杨业霍然站起身,随后却又缓缓坐下,望着赵七长长的叹了口气。
凝视着杨业棱角分明的紫铜面庞,赵七的心底不知不觉涌起缕缕温情,他看看围在杨业身边似已完全恍然的兄弟们,微微一挑眉,又向延嗣悄悄递了一个‘过去’的眼神,而后转向杨业继续道:“大将军,请!”
“爹!”延嗣迈步走至杨业案前纳头拜倒在地哽咽道:“孩儿,孩儿愿爹身体年年健泰,松柏永远常青!”
“孩儿等祝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你们!”片片温馨仿佛朵朵轻浪不断拍击着杨业心头,他只觉眼内一阵阵的酸涩,不自禁的起身离了案扶起延嗣,又看看其他儿子点点头道:“好好好,都起来吧!有你们这些好儿子陪伴,爹便是立刻闭眼也不枉来此人间走一趟。”
望着眼前的温馨画面赵七亦不觉红了眼圈,他背转身抬起衣袖轻轻揭下面上一张薄如禅翼的膜具……
正在这时,忽听营外传来一声急报:“启禀大将军,火旗营发生骚乱,小部士兵群情激愤。他们说,林成左良二督尉无辜殒命,冤枉至极,请大将军为林左二将伸冤血仇!”
火旗营乃杨家军举足轻重的精锐之师,为都指挥使李淦所统率,专司火器机关之重职。此营军士虽非每场战役必出,却总能于紧要关头出其不意,巧取制胜。其重要性丝毫不逊于延庆延辉所统率的骁骑营,杨业自是格外重视,且李淦追随杨业浴血疆场十数年,曾多次立下赫赫军功。他不仅与林成左良有八拜之谊,杨业私下亦与之兄弟相称。闻报火旗营发生骚乱,杨业顿时沉素了面色。他无暇顾及已揭下膜具拉着延嗣轻言抚慰,却当他不存在一般的赛花,只推开面前丰盛的家宴,吩咐延广延辉道:“你二人随本将去火旗营。”接着他瞥了一眼延嗣,对延庆道:“你前往神英堂与路明邱海二人共同操持祭奠事宜,不可稍有怠慢。”而后又看看延昭道:“违令私探军牢,依律当罚。你自行往戒律房禁闭罢。”说完,他沉沉的再看一眼气怒上涌的妻子以及默然垂首的延嗣,转身离帐而去。
延昭目送哥哥们随父亲出了营,似是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走到母亲和弟弟身边道:“娘,王爷临走之前可曾跟您说过什么?孩儿总觉得皇上此次并非只犒赏三军这般简单。”
“王爷只说了一句‘纳巧现拙’。王爷话中有话,为娘亦心有忧虑。若非为延嗣之事,为娘一至大营就应提醒你爹才对。”赛花叹口气忽转向延嗣责道:“娘早就告诫你征战非同儿戏。身为军人,一切便当遵从军令指挥,不可意气用事,你却偏不听话。闯下如此大祸,无怪你爹这般盛怒。依娘说,需得一番重惩你才可长得记性。”
“娘,”见弟弟目中又泛了红,延昭连忙岔开话题道:“王爷既有此嘱咐,孩儿觉得应早作打算。火旗营在此时发生异动,似是有心为之。孩儿想……”
“想什么?你难道也想受惩不成?”
“娘,您放心,孩儿行藏不会被发现。”延昭挑挑眉轻松一笑:“何况爹又没说何日禁闭,如今有人想借机挑起事端,孩儿岂能不问。娘,孩儿走了。”
火旗营内喧哗声声,隐隐还可听见兵刃‘呛啷’离鞘之音。一阵重重的军靴自营外传来,随即只见一身灰甲的李淦掀帐而入,望着摩拳擦掌的十数士兵怒吼道:“统统住手!军中喧哗械斗,你们好大的胆子!”
众人一见统帅来到,均变了面色。一个个扑地跪倒,不敢吭气。李淦走至案前坐下一拍案木喝问:“何人起的头?”
无人开腔,只一片沉默。李淦见无人答话,怒火上窜。他自箭筒内抽出一支令箭,一扫俯跪的众士兵喝道:“来人!缴下他们的兵器,推出去各重责八十军棍!”
顷刻,从帐外进来几个膀壮腰阔的刑兵,押着这十数士兵便要出去,忽听众人中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大人,是属下心有不服。属下触犯军条,情愿受处。但此事与他人无关,还请大人饶恕他们。”
见是校尉袁亮,李淦不禁阴沉了脸。他看看袁亮点点头:“是条汉子!既是你起的头,我断无轻饶之理。来人,袁亮妄为是非蛊惑军心,将其拖出去,斩!”
“大人开恩!我等愿一同受死!”十数士兵异口同声。
看见李淦脸色愈加密布层层怒云,一道阴笑连连的目光忽自旁观的士兵群中射出。这当,营外响起“参见大将军”之声,李淦立刻起身迎了出去。闻听大将军来此,那道阴诡目光如似电火一闪而没,只余下一片窃窃私语。
延广延辉陪伴杨业由李淦引进帐来。望着十数士兵被刑兵擒押的情形,杨业眉宇间顿时皱成‘川’字形。他转身看看李淦待要询问,却见袁亮猛地挣脱刑兵掌握,屈膝跪倒杨业面前道:“林大人左大人为番贼惨害,英灵难返,怨气不散。恳请大将军下令血洗番营,替林左二位大人伸冤报仇!属下等愿以七少将军独闯番营力挑番将之无畏大义尽灭番贼于此!求大将军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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