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芊芊顾若言》第114章 ----所盼非福

    自上次在宋家花园争吵后叶燃与秦卿便没再见过，虽然俩人间隙渐生，但叶燃被一众股东推至风口浪尖之时，秦卿托律师将手中1%的股份转送给了她，算作宋家出面替她撑了腰。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叶燃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压住宋亦儒的同性绯闻，更以旁人无法想象的伤痛换回了新城火车站的项目。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自信可以从容不迫的面对秦卿。
    直到医院传来了宋卫国苏醒的好消息。
    这是最好的消息，好到叶燃挂掉医院的电话后倒在椅子上，如释重负的呼了长长的一口气。她抓起包包向外跑，感觉连身子都轻了起来。她想立刻赶到医院，把公司的事情交到宋卫国手上后就买最早的一班飞机去巴西。
    她想去巴西，宋亦儒失踪的第一天她就想走了，什么腾飞企业，什么上市公司，在她眼里都没有师兄的安危重要，她恨不得匍匐在巴西的土地上寻找每一粒与他有关的灰尘，然后拼凑出碎片般的轨迹。可她走不掉，她被这些“不重要”的线捆住了手脚。
    可今天，宋卫国醒了，她终于可以卸下那些过于沉重的负担。
    病房门口只有两个保安守着，宋卫国醒了的消息只告诉了的秦家的几位长辈和叶燃，这个主意当然是他自己拿的。
    叶燃隐隐猜到了原因，可又不便说破。宋卫国坐在病床上，因为长久不见阳光人有些蜡黄消瘦，但看起来精神不错。毕竟年纪大了，经此事故难免有些亏损，但这都不是问题，不论多大的耗损宋家都能慢慢将他将补过来。叶燃自然是真心欢喜，可比照着秦卿，这份欢喜便不怎么显眼。
    大家都围着宋卫国欢喜慰问时，秦卿一个人在外间的沙发上低头垂泪。车祸刚发生时她常常哭，后来强迫着自己坚强便总是咬牙忍着。她这一生都算是顺遂，这样大的变故平生也是第一次。
    叶燃想要劝她，却有些生硬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弯下腰抱了抱她。秦卿哭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下来，由着叶燃扶着自己去见宋卫国。
    宋卫国原本蜡黄憔悴的脸在见到秦卿时蓦然散发着一层温柔的光。他伸长手臂，秦卿便快步走过去握住，一时间又红了眼眶。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辛苦了。”
    短短三个字，秦卿原本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她伏在宋卫国的手臂上，放肆的流泪。
    她已经老了，不再是20岁肆意洒脱的秦家大小姐了，做了妻子，做了母亲，身上的责任一天天重起来，开始成为被依赖的人。可即便岁月沉淀再多痕迹，即便时光一次次在她身上增加沉重的身份，只要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便还可以哭哭闹闹，她便还是当年挽着他的手，一脸倔强问着“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喜欢我。”的秦卿。
    只是秦卿，不是秦家大小姐，不是宋家夫人，不是亦儒妈妈。有他在，她只是秦卿，就很好了。
    叶燃是最先退出去的，她原本有很多事要和宋卫国商量，可是看着他一直轻轻拍着秦卿的脑袋，低声细语的安慰着。她知道，所有事在他们的“重逢”面前都该让出一些路。看着叶燃离开，病房里的人也都渐渐退了出来，为他们夫妇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坐了电梯下楼，在医院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杯热美禄，然后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人来人往。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除了咖啡以外的其他饮料了。
    在医院的院子里观察人生是很痛苦的事情，这里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多恐惧、惊疑、忐忑、忧虑、悲戚、绝望，偶尔夹杂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仍少欢颜。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一个地方如同医院一般，每日被密密麻麻的负面情感堆砌。
    她坐了许久。
    她看见一个少女红着眼睛拿出手机，只喊出“妈妈”两个字便泣不成声；
    她看见一对老人全白了头发，相互搀扶，从大楼前的台阶上一步步小心往下走；
    她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孩，手臂挽着沉重的拎包，一脸急切，步履如飞；
    她看见一个男子扶着怀孕的妻子，拿着B超照片嘿嘿嘿的傻笑着问她晚上要吃什么。
    少欢颜，却总还有欢颜。
    生命孕育着最大的希望。
    叶燃终于站起身，把早已冷透的饮料空瓶扔进垃圾桶，笑着向病房走去。这里每天都那么多人在面对威胁与死亡，可她却迎来了希望。这些残忍对比出了这希望的珍贵。
    病房里，秦卿已经恢复平静，看到叶燃回来，宋卫国点了点头，朝着秦卿报了两个菜名，让她回家亲自做了带过来。她此刻也想着回去好好准备疗补的食物，领了任务和叶燃匆匆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宋卫国招呼叶燃在身边坐下说道：“这阵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辛苦你了。”
    叶燃摇了摇头：“本就该是我做的，只是做的还不够好。”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况且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公司里有什么大的变动吗？”
    “有。”叶燃把最近公司的人事调动，几个大型项目的进展一一解释一遍。宋卫国虽然微有蹙眉，可还算是满意，点了点头说了些认可的话。
    “亦儒……”宋卫国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昏迷许久，刚刚醒来就听见了爱子失踪的消息，内心愤怒抑郁不亚于任何人，可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这也正是我想和您说的。师兄失踪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舅舅一直派人在打探消息，陆陆续续也有风声传回来，却都不算真切。之前腾飞状况有些混乱，所以我留了下来，可如今您已经醒了，有您坐镇，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所以，明天我就想启程去巴西。”
    宋卫国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虽然二人见过多次，但他从未曾真正仔细看过她。半刻沉默之后，他缓缓说道：“我原本并不看好你，与你的家世相貌无关，只是觉得你过于冷清。亦儒其实是个极其寡情的性子，我和他妈妈原本是想给他找个热闹些的小姑娘。但后来……”宋卫国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渴了，叶燃连忙站起身，拿起矮柜上的茶杯倒了大半杯温水送了过去，他呷了两口又接着说道：“后来看他心思固执，我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之前他突然闹着要收购言氏，前前后后弄出许多阵仗，这其中细节我虽然不清楚，却也明白，这多半与你有关。还有你与股东们的那些交易，多少我都看在了眼里。那是第一次我开始重新审视你的身份，不是作为他的妻子，更是作为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的工作伙伴。我会默许你们的收购，其实不失为一项考验，我们终会老去，会从现在的位置上逐渐退下来，而你们，终需独当一面。”
    收购言氏时，叶燃与腾飞许多股东都私下进行了交易，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却没想原来从不曾瞒过宋卫国的眼睛。
    “亦儒已经做的很好，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不如他。可毕竟是从小在过于安逸的环境中长大，他缺少一份审时度势的敏锐和宁弯不折的智慧。而这些，你做得很好。特别是在这一连串的事故后，你能把腾飞维系成这般，已经很不容易。叶燃，这一次，你确实令我刮目相看。”
    宋卫国给叶燃的印象是沉稳严肃的一家之长，突然听见他这样夸奖自己，叶燃绞着手指，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摆手推辞。其实别说是她，即便是宋亦儒这几十年也没怎么听他爸夸过别人，如果现在他在这儿，估计也是一样的目瞪口呆。
    “若说你对亦儒有多么真心，从一开始我便觉得未必。可老话说患难才见真情，现在再回头看，你确是没有辜负他的。你说你想飞去巴西找他，这话我听来很欣慰，这样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其实现在连我都想下了病床直接去那儿。可亦儒现在的情况太不明朗，巴西那里更是不知深浅，腾飞也是动荡的改革时期。或许等到我出院，一切都步上正轨，才是更好的时机。”
    宋卫国情真意切，叶燃没有丝毫可以拒绝的理由，只能点点头应下来。后来他就着带来的材料和她一起分析公司的各项经营数据，分析董事们的性格和他们一些激进做法的原因。他向她评价各位董事还有一些高层，哪些可以拉拢，哪些找机会架空，哪些可以提拔，哪些身在高位却不得不防。他和她解释公司的每一项长期战略，有的是他依然看好的潜力型投资，有的是不得不啃的鸡骨头。
    很久以后，叶燃回想起这一天，她和这位并不算亲昵的长辈这一生唯一推心置腹的一天。她想起他最后说的话。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有无数可能，只要有梦想，肯拼搏，只要我愿意去争取便能得到一切。可现在才明白，人力有时尽，这世界上的因缘际会若只有三分天注定，那决定成败的也多在这三分之上。”这位一生桀骜的男人此刻躺在病床之上，神色虽有倦态却不显委顿，依然有着一份从容。即便谈论的话题略显悲观，可他驰骋多年的气魄撑起了这个场面。“叶燃，有些事情若真的到了独木难支的时候，也不用过于勉强。尽人事就好。”
    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以感应到生命的分秒流逝？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可以解答。可当年，刚刚从车祸中苏醒的宋卫国说的话总让叶燃觉得，那一刻，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叶燃始终记得那一天，已经入春了的B市不再是透骨的冷，绿芽新冒柳枝新生处处是勃勃生机。那一天她刚刚结束一场艰难的商务会议为腾飞争取到了一个优质的投资项目。回公司的路上手机响起，那话那头的呼吸声通过车载音响充盈了整个车厢。在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之后她的脚下意识的猛踩下了刹车，那是在B城的晚高峰，后面的车辆猝不及防的追了尾，叶燃被推力狠狠一撞，额头撞到了方向盘上，肩膀和细腰也被安全带拽的生疼。追尾的司机是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抬头看了眼自己撞的黄色TT，怒火中烧。他冲到前面，想找对方好好理论一番，毕竟对方猝不及防的急刹是有责任的，能少赔一些也是好的。
    他气势汹汹的冲到驾驶位，却看见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无论他如何喊叫都一动不动，他有些慌了。原本他只是担心赔偿钱，现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不闹出人命，钱财都是身外物啊。
    他拼命拍打窗户，周边也慢慢围积越来越多的人。直到他手臂都麻了，嗓子也哑了，车窗才缓缓摇下，那个女司机抬起侧脸，泪痕布满她瘦削的脸庞，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一个词，叫做绝望。
    那一天，春风拂面，鸟语花香。那一天，腾飞企业创始人兼总裁宋卫国先生于医院溘然离世。享年65岁。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依然没有等到独子宋亦儒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