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渐白,窗纸也变得通透起来,郭老太太扛不住,迷迷瞪瞪地睡了。
郭碧玉则一直在窗前听着动静。
整个院里只有快步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低语。倒不像是抄家,实在也是因为没有人抵抗,便是兵油子们想要作威作福,也不能对着空气来。
费氏哪里能合眼,就坐在郭碧玉身后,道:“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郭碧玉回身轻轻搂着费氏,道:“娘亲,您别担心,一切都还在掌握里。到现在前前后后比较集中进来人的有两次,往后面库房去了。我猜测是他们想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费氏道:“书信?”
郭碧玉摇摇头道:“不是的。和靖王往来的书信和账册咱们家本来就没有,肯定事先伪造好了,直接拿过来栽赃就好。女儿说的是一样禁物,那东西却不是能伪造的,本来应该从咱们家的库房里搜出来,可现在不在。”
她看费氏担忧,便柔声道:“爹爹知道这件事,就是怕您担心,所以也没提过……那禁物是个大印,在搬家的时候混进了家里的库房,原本爹爹也时常直接从聚时珍拿些好玩的玩意回来,所以谁也不曾在意。”
费氏想了想,便明白了。
搬家的时候乱,长房这边也不能做到十全,还有老太太那边,就更松,这必定又是二房搞的鬼!
郭碧玉道:“这东西对于定咱们家的罪很重要,所以那个姓熊的又叫人去库房找了一遍。现在第二批兵士已经从库房那边出去有一会儿了,我猜熊振武在和蒋御史商量,是现在就凭着那些‘搜出来’的书信账目逼着咱们签字画押,还是怎样……”
费氏道:“真要逼咱们怎么办?”
这件事,得分两面看。
如果端王真的就像季云起设想和推动的那样,真的没忍住,动了手,那么其实那个印就不是很重要了,反正端王事成的话,一句话就能定了郭家长房的罪,还用得着什么实证?
但是如果端王能忍,想要徐徐图之,那么他在这一场乱事中的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名正言顺地将郭家长房的财富转移到自己的阵营里去。要能说服当今的圣上,并且顺利引起圣上龙颜大怒,只有书信和账册可不行,必须得有硬货,这样一来,那个木头大印就很重要了。
郭碧玉道:“看样子似乎有些分歧,否则早就进来了,怕是蒋大人那边有些异议。”
费氏便道:“不管怎么说,我和你爹死也不会画押的……”
郭碧玉笑着道:“娘,还没到那一步,那个大印,不在咱们家,您说会在哪里?”
这是她最大的底牌。
因为端王也没有办法踹度帝王心思,就像这个晚上,除了熊振武,圣上还派了一个蒋御史。
这么一来,夹带书信容易,可带一个大木头印来栽赃,那压根做不到!
所以这大木头印才会在搬家的时候混进来——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郭碧玉察觉到。
就在几天前,这木头印已经送到了圣上的手里。
这是郭碧玉思来想去最好的也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对着心思难测的帝王,唯一的办法就是坦白,什么都别瞒着。
现在她只能等待,同时也暗自地祷告……那位常年隐身宫中、假装病重的大皇子,可千万得给力啊!别最后真的让端王事成了,那她这一家子全都活不成!
……
……
端王道:“你骗我……父皇怎么可能不在宫里,难不成你……你先一步动手了?”
大皇子看着眼神露出不甘之色的端王,摇头叹道:“四弟,我不像你这样,无君无父。”他目露失望,道,“父皇还有第二道旨意。”
人满为患却安静如同没有人存在的宫廷御街之上,一个充满了惋惜之意的声音响起。
“若是端王在宫禁之外待命,天明之后,封端王为端亲王,食邑一万户,赐亲王宅,端王嫡子赐封郡王……”
端王呆呆地听着大皇子口中的旨意。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几至癫狂。
就在刚才,他还在讥讽他的二哥……郑伯克段于鄢……他父皇对他何尝不是这样?他一直在纵容着他培植势力,甚至把今晚这“剿除乱党”的担子放到了他肩上,为的就是将最大的诱惑也摆在他面前……
“父皇,父皇……”端王的声音又从歇斯底里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在这黎明破晓前格外的刺耳。
“父皇留了一座空城给你……这是机会,大哥……你要抓紧……”直到端王被拉了下去,他的声音还回荡在这条御街上。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道:“传令,宫外可以动手了,务必将靖、端两个逆王的残余一网打尽。”他想了想,又道,“多派些人去郭府。”
旁边的季云起道:“殿下?”
“不必多想。端王最后说的话居心叵测,还妄图离间我父子情义,其心可诛。”
他看着将明的天色,面无表情的挥动了手。
片刻之间,夹道之中原本已经无疑再战投降了的兵士尽数被射杀在这里,尸骨堆山,血流成河。
他淡然道:“郭府那边还有宜威将军的人马,为了防止狗急了咬人,还是多些人好——毕竟父皇在那里。”
季云起知道圣上去了郭府。
但是他不知道贵为天子,为什么会亲临郭府,他可不会以为天子是过去给郭大娘子压惊的。
季云起望向大皇子酷肖天子的侧脸。
大皇子道:“季大人,你可知道,当年宫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刺杀。”
季云起道:“略有耳闻,听说是伏卢之乱的残余逆党勾结一位妃子,在圣上赏乐的时候意图行刺。”
“季大人果然博闻强记。”
“殿下恕罪,臣不敢刺探宫闱,就是有一点好奇。”
“无妨。”大皇子道,“从那时起,宫中就再也不许有剑舞了。”
……
……
通善坊这处郭宅院子也不大,所以街道上的动静也能传过来点儿。
郭碧玉熬了一夜,说实在的,也有些扛不住,迷迷糊糊间听着外面的动静,猛然警醒,她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将窗户整个都推开了。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这也意味着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所期待的转变——有军队在与宜威将军的人作战。
惠琴匆匆走了过来,道:“大娘子,那两个看着我们的军士把门从外面锁上,人似乎去了院门那边……”
“嗯。”郭碧玉看着窗户,想了想,道,“搬个椅子过来。”
费氏道:“你要干嘛?”
“爬出去。”
这一夜都是生死关头费氏也没见怎么害怕,听到郭碧玉要跳窗户,吓得反倒脸都白了,道:“外面还在打,兵荒马乱的,刀剑无眼,再伤着了怎么办?都等到这会儿了,你给我老实点!”
郭碧玉哭笑不得道:“娘,这会儿没有人看着咱们,不走怎的?”
费氏争不过她,又怕她崴了脚,提心吊胆看着她爬上了窗户,“嗖”的一下蹦下去了,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郭碧玉跑到门口那,又跑到窗户下面,道:“娘,我打不开锁。你们跳出来,我接着。”
费氏气道:“你是糊涂了?咱们能跳,你祖母也能跳?如果院子里真没人注意到你,你赶紧去把仆役们先弄出来。”
郭碧玉这才匆匆忙忙地往后院跑。
她其实多虑了,外面来了另一伙人来打架,院子里的兵卒早就都被喊走了,整个郭宅竟然没人管了,她一路奔到后头柴房,却遇上了齐叟刚从里面劈开了门出来。
他怕给郭家遭祸,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会出手,只在屋里听动静,一听外面打起来了,守门的兵卒也都被叫去支援,便拎着柴房里的斧头劈门。
青燕这些丫头一看就郭碧玉便哭的不像样子,郭碧玉道:“哭什么,我还没死。齐师傅,你去把我祖母和娘亲接到后院,方胜,你跟着我去把我爹他们放出来。你们不要乱糟糟地走动,还在这里呆着,雀儿,你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守着后院的月亮门。”说完了便和方胜往西厢房跑。
等跑到了西厢房,郭碧玉却有些傻眼。
门口没有人看着,也没上锁。
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没顾得上锁门,还是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正要进屋,就听身后有人道:“郭大娘子?”
这声音十分耳熟,她一回头,却是全锦!
“郭大娘子,咱家正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
一见到全锦,郭碧玉便知道大局已定,但是这位大内侍出现在这里,还是挺诡异的,他擅长曲乐,又不擅长打仗!
她松了口气,道:“全大人,郭家长房的性命,是不是算是保住了?”
全锦道:“郭大娘子是聪明人,咱家是没想到,您和季探花退了婚,却还联手做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郭碧玉道:“若是没有全大人做靠山,民女也不敢冒险。”
全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道:“还未恭贺郭大娘子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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