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记性不好,上辈子多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因此少有能记住的事情。
这个木头大印,算一个。
之所以她能记住这个东西……因为她很少见到木头刻的这么大的印。
后来曾经有人给她演示过,她才明白过来,用木头来做,是因为这玩意儿有机关。
她记得这一条盘龙还不是还不是最后的模样,又尝试着掰动了几下,最后放弃了,将这东西放到盒子里,扣好。
只是她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了,到底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还是她爹娘被判了重罪以后……她到底在哪里见过的?
郭碧玉最终从慌乱的情绪里拔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是上辈子手无寸铁的无知妇人。她可以应对的,她也必须能应对。
第一,没有人家会用这样的盘龙印,如果有心,这已经可以算作是逾矩。
第二,前后两世,她都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印,这不是一个偶然。
而从以上两点,她几乎是能肯定的,上辈子郭家长房遭殃,和这方印有极大的关系——郭家长房的罪名就是逾矩。
而实际上的罪——是附逆,那个“逆”就是起事不成的靖王。
这两项罪名,都是安子鹤告诉她的。
安子鹤说靖王是圣上的四子,事发之后,大概圣上也是十分伤怀,并未对百姓们公布靖王的罪名,只是囚禁了起来,但攀附靖王的人却遭殃了。
从靖王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信件中有和郭家长房来往的证据,后来果然从郭府长房中搜出来了暗藏逾矩的龙袍、印玺,出钱购买兵器护甲战马的账册等等。
那会儿郭碧玉已经出嫁了,根本不知道一夜之间家里就被抄了。
等安子鹤过来安慰她的时候,只告诉她郭仪殿前泣血请罪,才免除长房一家的死罪,他在端王面前求了情,才让她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免于流徙。
她那时候自然是感激涕零的,觉得安子鹤是真心爱重她。
现在想想,安子鹤告诉她的这些话,当真是一句话有半句是谎言。
为她求情?
怎么可能,他心里恨不得自己也一样死在流徙路上,这样他才好对扬羽下手。
可扬羽那个厚道性子,怕是不同意在那样的时候与她和离,如果不免除她这个外嫁女的罪罚,扬羽就要一起被牵连。
安子鹤色欲熏心,还真的为她求了情——可后来他做的事情却更歹毒。
至于长房上辈子是否真的参与了夺嫡,郭碧玉现在倒没法做个判断。
如果按照她爹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去干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即使参与了,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受了二叔的怂恿——无怪乎就是你支持一个,我支持一个,到时候无论谁的成了,对整个郭家都有好处这种屁话。
靖王失败了,长房跟着入罪那也无话可说,但是,如果长房是无辜的呢?
长房最不防备的人是谁?
上辈子她和良玉都是不孝的子女,让爹爹和娘亲那么失望之后,想必爹爹会更加信赖二叔。
这种本来应该牵连全府的祸事,二叔却全身而退还得了嘉奖,升官发财,顺理成章地接手了长房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子鹤和二叔做了套,然后由二叔出面,将长房举报了。
栽赃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尤其是涉及到禁物,圣上也不会费力去为一个商户人家查证清白,多半是宁肯信其有、直接判了刑罚省事。
二叔的仕途,还真是踩着她爹的血汗一步步高升的。
郭碧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早该明白的。
她转过头看着盒子,但是这个木头印,如果就是长房收留的靖王起事的明证,可也太儿戏了点儿吧?这木头的……再名贵……给人感觉就跟过家家似的呀!
她再度将盒子打开,拿出了印,抬起来看着下面的字。
碧空万里,玉宇腾龙。
她便抽了抽嘴角,不会是因为这东西上面正好有她的名字……是被她爹收进来的吧?
因为在没动机关之前,这方大印上并没有盘龙手柄弹出来,这就是个厚重到笨拙的紫檀木印而已。
想到这里,她沉声道:“进来。”
青燕急忙推门而入,点了灯,墨鸦则走到郭碧玉面前道:“大娘子有什么吩咐?”
“去上京中各店里问,这件东西是谁收进来的,来路是哪里,都给我打听清楚。”郭碧玉起身道,“再派一个人去樨山别院问问我爹知不知道这个印。”
“是。”
“还有。”郭碧玉琢磨了一下,道,“我要写封信,找个可靠的人,帮我递到季郎君手里。”
青燕急忙拿纸和笔过来,郭碧玉细细地写了几个字,封好以后,道:“问问季郎君是否知道这上面两句的出处。”
等都交待完了,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她站起身来,道:“青燕,你将这盒子包起来,带上,跟我走。”
她来不及去盛世华音了,所以直接让老胡送他去扬羽那边的宅子。
还没绕出通善坊,就听老胡停了车,道:“大娘子,前面好像围了不少人……”
“绕路就是。”
老胡刚要绕路,却又勒住了马车,道:“小的怎么好像看见了二娘子?”
郭碧玉一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掀开了车帘,看着前面,道:“那宅子……怎么有些眼熟。”
老胡便道:“大娘子这么一说,小的也想起来了,这是大娘子叫玉琦看着的那个宅院,因为最近没什么动静,赶着咱们自己这边的院子修整,缺人手,他便停了几天没去。”
郭碧玉从青燕手里接过了罩帽戴上,道:“扶我去看看。”
青燕知机的也戴上了罩帽,扶着大娘子下了车,靠近了那宅子的门口。
说是围了不少人,其实也就是周边的街坊邻居一二十号人,只是通善坊不是达官贵人集中的街区,巷子不宽敞,围了这么些人,马车就很难过去了。
郭碧玉没有太往里面站,只是静静地盯着门口。
老胡说的没错,门口站着的那个,可不是浣琴么?
这么说,二妹妹在里面?
郭碧玉看了一眼青燕,青燕便会意,悄悄走到旁边,打听了几个人,才回到她身边,悄声道:“这些人不知道二娘子的身份,都说是带人进去捉奸的,他们都是等着看热闹的——因院子那位有时候也难免会露个脸,旁边的人都知道他是被养在这里的,只是倒没人知道金主是谁……”
郭碧玉冷笑道:“若是让人知道他有这样的癖好,他这个人和府里的名声不就全毁了?他行事可小心的很呐!”
正说话间,院子里便传来一声尖叫。
听声音不像是郭美玉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倒是有一股我听犹怜的娇软劲儿。
不多时,两个大汉拖着一个人从院子里出来,旁边围观的人自然起哄不止——那人衣衫不整,松松垮垮的外袍应该是仓促间披上的,还能看见下面露着雪白的身躯。
郭美玉从他后面出来,冰冷如霜的脸孔上带着一股深深的屈辱,一脚踏在那人手指头上,也不管他嘶声喊叫,居高临下地道:“胆敢勾引我夫君的贱货。”
其中一个拧着他手臂的大汉抬头道:“夫人,怎么处置?”
郭美玉恨恨地道:“还能怎么处置,打死。”
旁边的议论声纷纷而起,而郭碧玉在罩帽中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那个开口说话的大汉。
就在她几乎抑制不住浑身上下要颤抖起来的时候,她猛然转身,再也不理会那一团乱糟糟的人和事,向马车走了过去。
“老胡。”她声音抖着,“你能看到那边吗?那个抬头和郭美玉说话的那个人。”
老胡向那边张望了一下,道:“您说的那个黑脸的?怎么了?”
“我要他。”郭碧玉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你给我把那个人弄到手,关到通善坊宅子的柴房里去。”
……
……
直到到了扬羽的宅子那里,郭碧玉的手还是抖的。
青燕路上问了她几次,她也只是沉默不语。
门开了,扬羽就站在院子门口,仍是亲自上前打开车门扶着她下车,却一下子就感觉到她的异样,他便几不可查地看向青燕。
青燕摇了摇头。
扬羽便轻轻拉起了郭碧玉的手,在那一瞬间,他的手就被紧紧的握住了,那么用力,仿佛他是她的所有。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柔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去盛世华音那边,已经这么晚了,原本不来也不要紧。”
郭碧玉进了屋子,深吸了一口气道:“青燕,把东西放下,出去。”
等青燕将门掩好,郭碧玉反身抱住了扬羽。
那个在郭美玉身边抬头说话的人是邬黑子。
是上辈子……监牢中的恶鬼。
他的那张脸,还有说话的声音,是她的噩梦。
她只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扬羽,扬羽……”她不停地叫着。
扬羽轻轻地拢着她,道:“大娘子,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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