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20章 富者不知穷滋味

    凝如到来前,陪圣驾用膳的事情便是马贵妃的专属。炀帝喜欢猎奇,马贵妃熟读食谱,懂得奇特食材的收集与烹调,所以做出的菜很对炀帝的胃口,常陪圣驾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圣上有了新宠,马贵妃不晓得圣上会对这个新来的女子宠幸多久,烹调的拿手戏更是拿捏得紧。
    “圣上这是饿了,不如到臣妾的宫中去。臣妾新近学了一道金边白菜,十亩菜园子才能产一盘菜心用以烹制,这般精贵的菜肴,圣上值得一尝。”
    萧皇后方才还得意洋洋,见形势不对,赶忙松开凝如的手,一边夸奖自己宫中怒放的鲜花,一边向炀帝身边赶去。
    “圣上若是要补,到臣妾宫中也不错。臣妾那里有上好的鹿茸和虎鞭,炖汤给您补补。”
    马贵妃不甘示弱,赶紧又出了新招:“臣妾昨日得了十斗新季的稻米,今日刚好用来给圣上熬制汤水,供圣上解渴,或是洗脸。”
    凝如从不知道炒一道金边白菜要用十亩菜园子,更不知道果腹的米汤在富贵人的眼里竟如清水一般寻常。
    想起施粥时,那一双双映在粥水里饥渴难耐的眼睛,她忽地明白运河边的修渠工为何会被克扣粮食,也明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暴民为一斗米杀人越货,甚至失掉人性,成了祸害一方的禽兽。
    炀帝喜玩耍,对周围陪同的人并不十分在意。
    见马贵妃扑过来,他觉得米汤洗脸的提议不错,满意地回了句“不错,朕这张脸是得保养保养了!”,而后任由马贵妃缠着自己,在美人的笑颜娇媚中,忻悦而往。
    看着这两人无处不在的争夺,凝如不禁冷笑了一声。那种长久萦绕在她心尖的,对大隋天朝的憎恶和愤恨,不由升上心头。
    从清晨到晌午,玉香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凝如身后,安静地看着萧皇后和马贵妃在圣上面前的你争我夺。
    起初,她还担心凝如应付不了,但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凝如的应对竟出人意料的好。
    看着满院子的人随着炀帝的离开陆陆续续散去,玉香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两三步走到凝如身旁,打算同她回屋歇一歇。走近时,她发现凝如的神色竟被方才应对萧皇后时更加凝重。
    玉香不解其意,小声唤了声“小姐”,即是关怀,又是询问。
    凝如没有回头,望着已然空无一人的院门,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世上最大的失落是什么吗?”
    玉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凝如问这话是否是想起淮占郴,便不再多言,只侧着脑袋,含着个“这”字,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凝如本也不是真的拷问玉香,没等后面的人开口,她便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世上,最大失落便是你坚守的信义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圣人说,百姓如水,君如舟,可这句话在这宫里竟比泼妇骂街时的妄语还不如。这样的世道,百姓怎能安心,暴乱又怎能不此起彼伏?”
    玉香终于明白凝如心中思量的是什么事情,记忆中漂泊无依的艰难和受尽侮辱的愤恨再一次浮上心头。
    说来奇怪,没遇上凝如前,玉香很少想起这些事情,总认为遇上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命不好导致的。
    可自从在长安城外遇上凝如,她的这个想法竟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发现,凝如从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变成沉着冷静,甚至忧国忧民的仁者,更懂得,自己落入凄惨的境地,错不在自己,而在于这个污秽不堪的世道。
    此刻,听得凝如这番话,她不由得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若还在黄霈佑府上,她必然要同凝如一道咒骂方才那帮不知民间疾苦的富贵闲人,可今时不比往日,宫中多耳目,稍不留神就可能因为一两句真话丧命。
    玉香意识到潜在的危险,赶忙上前,贴着凝如的耳朵小声说了句“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凝如明白玉香的担心,便也不再多言,只吩咐了句“下去准备午膳吧。”,然后转身回到书房,翻开那本少年时从来都看不下去的《孟子》,一字一句地斟酌起来。
    就在凝如安静地在书房里诵读圣贤教诲的时候,杨林早已将圣上寻找齐鲁恒的旨意带给了李世民。
    对李世民来说,带着皇上的口谕和官府一道寻一个人倒是不难,但如何将这个所谓的“世外高人”请回来却实在让他犯难。
    尽管炀帝认为朝堂上懂得花草的人放眼皆是,但自己平日伺候花草的那些寻常功夫却实在不敢拿出去和齐鲁恒这种以花草为生的人相提并论。
    杨林站在一旁,见李世民面露难色,自然晓得他担心的是什么。生怕李世民拒绝,杨林赶忙将今日凝如举荐李世民的缘由道了出来。
    “今日在圣上面前,马贵妃对凝嫔十分嫉妒,甚至主动向圣上请命,要圣上派他哥哥前往寻人,以此争得主动权,借机把齐鲁恒握在手里,坐实凝嫔‘欺君’的罪名。凝嫔晓得,只有这寻人的差事落在将军身上,她才能保住性命,这才大胆向圣上谏言,把这活计指派到您身上。
    昨日,圣上才刚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黄霈佑大人虽被阿娜瑰熟识的商队带走,但时间不长,便是快马加鞭,此刻商队也断然走不到函谷关。将军在圣上身边待了几年,也晓得圣上喜怒无常的性子,所以,当前稳住圣上的心情很重要。假若此刻凝嫔真的因了马贵妃的妒意摊上‘欺君’的罪名,圣上随时都可能结束黄大人的性命,当时因凝嫔入宫之喜脱险的李家军将士,也可能再次陷入性命不保的境地。
    所以,看着先前彼此互助的情分上,还请李将军帮凝嫔这个忙,也算是免除李家军重新陷入绝境的保险之举。”
    话毕,杨林恭敬地向李世民鞠了一躬。李世民自然晓得他这一恭并非代表圣上,而是他代表他自己和宫里对他百般信任的凝如。
    见他如此客气,李世民不禁上前两步,将杨林扶起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杨公公,并非我不肯相帮。只是,正如你所知道的,齐鲁恒这个人现今下落不明,便是找到了,以他焚烧牡丹的倔脾气,也可能叫不回来。以培育花草的兴致做知己或许是不错的法子,但我征战沙场多年,那些年少时的兴致早已抛到脑后,实在没把握能与这花匠成为知己,也没把握将他带回来。”
    诚然,李世民的担心并不是敷衍搪塞,杨林一下明白了他的难处,紧蹙的眉头不由得拢得更紧。
    一旁的长孙无垢静静听完两人的对话,心下忧虑之余,不免垂下眼眸,沉思起来。
    然而,双眼余光瞥见身旁那一株盛放的山茶时,她的灵台竟一下清明了许多。
    “将军,您的花草技艺虽然生疏了,但李家军不还有一个种花的能手么?”
    此时,李世民与杨林正愁思满怀,听得长孙无垢这一说,两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欣喜与惊异的光。
    “哦?我身边竟还有这样的人才?”李世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长孙无垢,脸上的疑惑显露无遗。
    长孙无垢却信心满满:“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是谁让咱们府上的山茶起死回生的?”
    李世民恍然大悟:“你是说淮占郴?”
    长孙无垢点点头,面带微笑道:“诚然,山茶比不得牡丹那般娇贵,但同属草木,用心呵护时的体会与感受却大同小异。我相信,只要占郴带着诚信,他们俩肯定能成为知己。”
    杨林眉开眼笑,回道:“对对对,到那时,‘楼台牡丹’有了,凝嫔自然也就不怕马贵妃的信口雌黄了。”
    听得夫人的剖析,李世民心中自然喜悦。
    可转念一想,得知凝如进宫后,淮占郴便像失去了魂魄一般,此刻让他去和一个花匠做知己,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和精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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