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江风吹得他们衣裾猎猎作响。素心凝望着他,胸口一阵热血翻涌,情不自禁道:“凤启,我们走吧,带上玉楼一家,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中原来了!”
乍听此话,凤启的脸上仿佛有华光掠过,不过,很快就消失,他深深吸进口冷空气,用如炬目光,盯紧她苍白的脸,逼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情况有变?!你告诉我!”
在他的注视下,素心瑟缩一下,张了张嘴,嚅嚅道:“凤启,我……恐怕,不是个好人,你,别再信我……”
她深深的羞愧,站在他跟前,替他设想一下,才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自私!
每次见到杨广,她就忘记一切,每分每寸都为他打算,象一只飞娥,盲目地扑向烈火……
来到凤启这里,想起从前的种种,才发现,如果要她从此便失去这个知己好友,她宁愿……宁愿放弃杨广口中的所谓“将来”!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个何等不堪的女人!
他身上的袍子,在阳光下更加白得耀眼。
她越发觉得自己乱七八糟,无论如何都为世所不容!
素心仓皇后退,喃喃道:“我……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从头错到尾……”
凤启脸上黑云密布,上前两步,道:“你说清楚点!”
素心鼓起勇气,定定神,正打算要事情的转折告诉他。
“陈公子!吉时到了,请两位回府,主持大局!”那几个敏华派来的人,勒着马,大老远就叫道。
凤启横他们一眼,没有理睬,低头对素心说:“我们先回去,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她心中哀鸣一声: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希望待会儿,能逮住空子,把大概和他说说吧!
百般无奈,他们两个只好上马,回到陈家。
才走进家门,马氏已经叫小厮服侍凤启回房,马上换上大红锦袍,然后赶往大厅。
敏华已经来了,身穿红色襦裙,窄袖绣花对襟上衣,亭亭立在神位暨祖先案头前。一见他们两走进大厅,便说:“凤启,别误了时辰,快来烧香,禀告祖先。”
凤启铁青着脸,走到神台前的桌子旁。桌子上摆满了拜祭用的祭品,神台上红烛高燃,青铜香炉里,插着三根很粗大的檀香。
香烛燃烧的味道,酒的香味,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这大厅堂,充满了办喜事的人间烟火味。
凤启的目光落在桌子侧边的几个描金大木箱上。
箱子装的是聘金黄金若干千两,箱子上还有一个大银托盘。
银托盘上有一个黑木雕花描金的匣子,还没有合上,凤启看到里面装的是:礼帖,和婚书。
婚书。这烫金大红的婚书,刺痛着他的眼。
敏华低声道:“凤启,香。”说着,把手里的九根线香,递给他。
凤启接过,把香在烛火上点燃了,用掌风扑灭火苗,双手举着香在额头的位置,合上眼睛,默默祷告。
当他把香插进香炉时,马氏近来,小声告诉敏华:本应代表陈家的送礼人,玉楼,到现在还没来,派人周围找,结果发现他上吐下泻,在家里根本连门都出不了!
敏华凤眼一眯,当机立断,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素心说:“啊,那就要麻烦你了,你也算是凤启的兄弟,这送礼人,就由你来代替罢。”
素心笑眯眯地说:“我去,不合适吧?”她指指敏华带来的几个帮工:“你随便叫一个去啦!”
敏华哽了哽,派一个“仆人”去!给蔡家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她忍怒对素心说:“还请公子,看在你们相交多年,亲如手足的份儿上,不要推辞。”
素心看看凤启,再静静看看敏华那张美丽的脸,笑着低声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勉为其难一次罢……不过,你知道,我不合适干这活儿,半路出了岔子,可别把帐算到我头上啊!”
敏华妙目一转,抿着嘴,微笑道:“啊,不要紧,公子想必会为陈家办好此事的。”
素心低头想了想,望向凤启:“凤启,我替玉楼去,你不反对吧?”
凤启拍去手上的贡香粉尘,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敏华素手轻扬,对马氏下令:“就这么定了,出去准备吧。”
素心走到凤启面前,听到他说:“你,快去快回。”
“嗯。”她点头,然后小声说:“凤启,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
凤启手足冰冷:“不是说,等……”
她抬起头,望着他:“不,不能等了,以后,我会告诉你。记住……”
话没说完,马氏已经走过来,恭敬地垂手道:“二老板,吉时到了,请。”
素心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深深看他一眼,跟着马氏走到大厅的门前,忍不住回首,目光盈盈如水,扯动嘴角,笑了笑。
凤启捏紧拳头,钉在地上,看着她走到大门前,马夫牵着匹白马,在那儿等着她。
敏华亲手端着银托盘,站在门前,把托盘送到素心的跟前。素心双手拿起那个黑木匣,稍稍举高,展示给围观的人们看。人们发出阵阵的赞叹声。
两个人的神情都异常端庄肃穆。
交接仪式完成,吹班随即吹起喜气洋洋的乐声,在前面开路,率先走出大门,那些负责送聘礼的家丁们挑的挑,扛的扛,鱼贯而出……
她的每一句话,在心里流过,凤启发现自己的膝关节在微微颤抖,真怕自己会失控,会一脚踹翻香案,阻止眼前这荒谬的闹剧,什么都不顾了!
素心收好黑木匣,自马夫手里接过缰绳,左脚踩进马蹬,一用力,轻盈地跨上马背,稳稳地坐落在马鞍上……
凤启清楚地看到,她在人群中,飘向自己的目光,里面有着太多来不及说的话!
便在素心的身躯刚刚坐落马鞍上的瞬间,欢快的乐声中,所有在场的人,突然听到一声马儿惊痛的长嘶!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素心座下的白马前蹄腾空,后蹄直立,不停地嘶叫着。
素心拽紧缰绳,上身前伏,夹紧马肚,努力控制马儿,不让马匹纵入人群,边大声喝叫:“快,闪开!”
敏华身边的人马上架着她往后退,围观的人们,纷纷走避……
前面那些挑着扛着聘礼的陈家家丁们,回头看到此情景,忙四散让路,惊慌之中,有的摔成四脚朝天,有的砸了手中礼盒,有的被倒在地上的人绊倒……一时间,原本喜气热闹的大道上,乱成一片。
恰似闪电袭击大地的弹指间,人们惊愕地看到,白马前蹄落地,痛叫着失控狂奔!
凤启肝胆俱裂,把素心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身影暴动,人已经风一般追了过去。
那几个敏华带来的人,也掠过人群,紧紧跟在后面……
狂马顺着人群让出的道,向着波光粼粼的西湖直奔过去。
凤启远远看到,素心右脚凌空,已经明显无法控制狂马,他心中此刻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一门心思只想把她从马背上抢回来!
于是他提着一口气,加快速度,拼命缩短和癫马的距离……
八丈,五丈,三丈……越来越近了!
狂马也快冲到湖边,依然不停蹄,盲目地往前冲!
“嗖!嗖!”
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个错眼,凤启看到几支类似袖箭的物体,从自己后面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中目标,插入马臀。
还有一支,“噗”的钉进素心的小腿上!
白马大声悲鸣,去势稍减,再向前跑了几步,“哗啦”一声巨响,前蹄跪倒,挣扎着倒在地上……
见血封喉!箭头有毒!这判断在凤启脑海里闪过,他惊恐万分地眼看着,马上的人,被猛然倒地的马抛了出去,象断线的风筝,连挣扎都没有,轻飘飘地堕入湖水里……
凤启一手撕裂身上的锦袍,人还没冲到湖边,就要纵身跳进湖里。
“拦住他!”敏华尖锐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
这个陈氏皇族剩下的唯一男丁,根本不会水性!
几个大汉扑上来,各自使出绝活,什么“饿鹰扑兔”,什么“大擒拿手”,一起往凤启招呼过去。
凤启被人从两边拦截,身上杀气遽烈,他清叱一声,不守反攻,不去理会对方的攻势,左手挥出,挟着劲风击向欺身而来的人,令来人气息为之一窒,攻势稍慢;同时,右手掌刀横批,闪电般砍中靠得最近的大汉面门,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对方鼻梁骨折,鼻血长流。
甩掉两人,后面又有人上来缠斗,他大怒,停下脚步,捏紧拳头,嘶声吼道:“谁敢过来,杀无赦!”
那几个大汉被他的煞气镇住了,加上他们本身就没有伤他之意,见他停下来,也就都不再发动进攻。
凤启放眼看到,水面上渐渐沉下去的黑色披风,“啊!——”他从胸腔里发出撕心裂肺的长啸,足尖发力,飞身跃起,“扑通”一声,跳入冰冷的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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