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素心每天都准时到凤启家,为陈府迎亲的大小事务而忙忙碌碌,尽心尽力。
从过文定到酒席的菜式,宾客名单,新郎的礼服,陈府的布置,新房所需的新家具……
敏华几乎天天都来巡视一番,看到素心黑着脸,在努力完成自己交给她那些琐碎繁重的任务。她觉得很快意,哼!妖女,你也有今天!
用数不清的麻烦事缠住这妖女,让她没有精力去背后捣鬼!
每次看到敏华隐藏笑容后的得意,素心都会非常的窝火,多年的道行一朝丧,满腔愤怒憋不住,动辄为一点小事发火,拿做错事的人撒气。以往总是淡定冷静的她,仿佛变了个人。
素心这样的表现,半真半假。
一半是为了进入角色,另一半,她心里的确觉得烦躁不安,朦胧间似乎有一个重要的环节,被他们忽略了……
十月初三。
素心一大早起来,在梳洗的当儿,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冒出一身冷汗。她急忙绑好头发,套上袍子,一溜小跑奔向嘉良那里。
清晨在门口洒扫的门房见是她,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这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杨广从小有早起练武的习惯,素心冲进来时,他正在露水厚重的草地上,伸展肢体,做些热身的动作。
素心跑到他跟前,叫道:“大,大哥,糟了……糟了……”
杨广从旁边的侍卫手上拿起汗巾,擦擦汗,笑问:“你做恶梦了?”
她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广对那侍卫说:“张宁,去让人送两杯热茶过来。”张宁应声而去。
看清楚了左右无人,素心才说:“如果,如果,他们……连所有特征就改了,那怎么办?”
杨广瞳孔收缩,道:“一个妃子,从被选中那天起,就有人去查她祖宗三代,还要验明正身,朝中有人担保。所有的手续都记录在案,经过层层关卡,多个部门的笔录……改档案?陈家的势力,没去到那种地步吧?”
“不,不,”她急切地说:“你想想,她明明知道我很清楚她的身世,她居然敢拿我,来作要挟!她也知道,站在我背后的是你,藏娇阁的名册记录,全都在江都府衙。大哥,她会那么笨吗?”
藏娇阁的名册上,详细记录着里面每个人的来历,年龄,长相,身体特征,爱好,长短处等等。
敏华当年在藏娇阁时,自然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据凤启说,敏华小腹上有块形状象元宝的,红色胎记。当时她出生时,陈国的皇宫里盛传一时,说这是个富贵双全的公主。
公主出生时,陈国皇宫的内使,也会把此特征记录在案的。
陈国亡后,皇宫里的所有文件,全部被运送到京城,大部分成为史官们撰写陈国史书的参考资料;小部分绝密文件,被封存。
还有,敏华左边耳廓上有两颗小小的黑痣。
这两处特征,必然会被记录在藏娇阁的名册,和她被选入宫时验身的档案上。
如果,这三份记录被人翻出来,摆在一起,就能证明:
第一,敏华是陈叔宝的女儿,而且曾经流落民间,在藏娇阁这种地方呆过。
第二,敏华冒充姑姑的事情,也会公诸天下。
他们的计划,就是抓住这漏洞,马上派人回江都,取来敏华在藏娇阁的记录。以此来反要挟,反控制。
同时,派出密探,彻查这次选妃的来龙去脉,把牵涉此“顶包案”的人员,秘密查出来。至于最后,是把他们揪出来,还是控制使用,就要看事态发展。
这本是一招绝妙的“后发制人”。
然而,素心近日看到敏华在自己面前,胸有成竹地晃来晃去,总是觉得不大妥当:以对方的手段,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
他们可能已经把唯一的漏洞,都堵上了……
今天,她照镜子时,猛然醒起:敏华左边的耳廓上,那两颗黑痣,似乎看不见了!
这说明了什么?!
敏华能跑进皇帝的眼睛里,绝对不是偶然。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那么,她身上的特征,也许在她开始接近皇帝前,就已经通过某种方法,铲除了,或者,改变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素心急得一额冷汗,跑到一身热汗,站在秋风中气急败坏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杨广仔细听完,面色也微微发青:姓陈的娶不娶媳妇,和他没多大关系。不过,陈国的旧势力,和朝中的新贵蔡家的势力,勾结在一起,肯定不是好事。
最主要的是,他不能,决不能,从此被这位宣华夫人和她背后的力量,所控制!
抓贼抓赃。也许,他们要等的,就是自己取来藏娇阁的文件,亮在他们面前……
两人矗在晨光中,对身边的鸟语花香,朝阳玉露都视而不见,心烦意乱得很。
此时,张宁带着好几个晋王府的亲信,匆匆赶到。
他们为杨广带来萧妃的亲笔信。信里夹着皇帝的密旨。
原来,皇帝派赵仲卿率精兵两万人,驻扎边疆。结果被突厥骑兵攻击,赵仲卿派遣的一万骑兵,大败。
于是,皇帝再派杨素和史万岁,韩僧寿,姚辨等四名大将,各率大军,兵分四路,准备出塞,夹攻突厥都蓝可汗。
皇帝这次命杨广克日进京,面议要事!
杨广让张宁带了送信的人下去用茶点,好好招待。然后才拆阅萧妃的来信。
素心呆望着他,愣了一阵,慢慢一步一步往后退,退了几步,悄悄转身就跑。
还没跑离草坪,就有人追上来,用力拉住她的左臂,低声喝道:“不要冲动!”
素心被杨广生生扯住,他的手劲很大,她不得不停下来,回头急速地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快!离开这里!”
他的眼睛被朝阳刺得眯起来,很冷静地说:“她此刻是大隋国的皇妃,你若杀了她,会被诛九族的,你知不知道!”
方才,的确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杀了她!杀了她,就一了百了!
她恨恨道:“谁笨到拿刀去砍人?我暗杀!我毒死她!”
他紧紧扣住她,清晰地说:“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地步!”
“只有一辈子做贼,没有一辈子防贼的!这样的女人,去到你父亲身边,迟早变成心腹大患!”
“大不了,我向父皇恳求!我们抢先说明一切,她的威胁就不成为威胁!”
她打个冷战:“不,废立太子,已到了关键时刻……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去考验你们之间的诚信!”什么叫帝王心术,什么叫天威难测?你该比我懂!
杨广额上青筋毕露,咬牙道:“你再犟,我就把你关起来!要杀人,也轮不到你去!”
“更加不可以派你的人去!大哥,刺杀母妃,十恶不赦!你的人,绝不能和此事有任何瓜葛!”她不要看到,这个天神般的男人,事后为了灭口,而去杀掉自己的心腹亲信,从而引起他身边人的背离。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理智地说:“冲动,只会累事,我们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他浑厚的嗓音仿佛有安抚作用,素心一腔沸腾的热血,一点点冷却下来。她终于发现自己,在这场风暴中,总是难以保持头脑冷静。
原因何在?
“哈哈,一大清早,你们两个在练摔跤啊?”嘉良大老远便朗声笑道。
杨广放开手,轻松地笑:“嘉良,回来了。如意姑娘,如意否?”
嘉良满面春风,眉花眼笑道:“嘻嘻,只羡鸳鸯……呀,不羡仙!”
素心撇嘴,斜眼看他,说:“怪不得,方大哥今天头上,多了簇鸟毛!再过几日,足下恐怕……连蹼都长出来了。”
杨广敲一下她的头,笑:“嗬嗬!嘉良,小余刚和媳妇儿吵嘴,你别往枪口上撞,先去歇息歇息罢。”
嘉良看看素心,摆手笑道:“说到拌嘴,小余独霸天下!我老方甘拜下风!没想到小余的媳妇儿,那么温柔的人,也会发火?多半是小余欺负人家。”他对蓉欢的印象好极了。
杨广使个眼色,和嘉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咱别掺和。”
嘉良咧嘴笑笑,告辞回房去了。
素心慢慢走到六角亭里,站在石桌子旁,拿起糕点就咬了一口。
“这点心凉了,我让人送些热的来。”杨广跟着进来。
“不必,透心凉的好。”
杨广看着她一副赌气的别扭样,走到她身后,说:“你若不能定下心来,我决不让你离开这里。”
素心扔开糕点,转身伸出手,拔出杨广腰间的佩剑,拿到自己跟前,仔细端详,剑身的寒光折射着朝晖,散发出瑰丽的光芒。
她悠然一笑:“大哥,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我才是那个祸胎,我不杀她,我干掉我自己,总可以了吧?”
他一惊,出手如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疾声喝:“你疯了!”
素心抬起明亮的眼睛,心平气和地说:“大哥,认识你那么多年,你总是怀疑我有疯症……也许,我是的。为了一个疯子,连累你们,何苦呢?”
杨广盯着她看了一阵,控制不住的笑容,一寸寸在他脸上绽放:“小狐狸,我在明,敌在暗……嗬嗬,我有法子了!”
她奸笑起来:“嘻嘻,大哥也疯了!”
“陪你一起疯,我愿意。”
她眨眨眼:“嘉良的鸳鸯,让我好生向往,你说,我能不能也变一只鸳鸯呢?”
杨广取回佩剑,嘲笑她:“说你读的书少,还不认……鸳鸯是一对的。一只鸳鸯!给人听了去笑你!”
素心抛个媚眼,故意娇声道:“奴家有王爷撑腰,想变一只就一只,要做一双便一双,谁吃了豹子胆,敢说不行?”
杨广浑身汗毛倒竖,说:“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两人对视大笑。
杨广掐掐她的脸颊,右手潇洒地把佩剑挥出,剑尖指向凤启家的方向:“我只能留到初六。就三天,一只或一双,有我在,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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